进到屋里,南北窗子都开着,对流的风凉习习的吹来,给人舒畅之感。
空智大师亲自煮茶。
话题展开,直入主题,“老衲如今名声在外,可是拜姑娘所赐?”
盈若双手接茶,嗅了嗅,“好茶!大师乃是得道高僧,道行高深不说,连茶都煮的这般好。”
空智大师笑容发苦,“老衲能有什么道行?”
盈若眨了眨眼睛,“数万生灵免死于水灾,可都是大师夜观星象给出预言的功劳。大师功德无限!”
空智大师道:“盛名加身,有时候就是枷锁般的束缚啊!自此,老衲恐怕在大慈寺就待不下去,只能四处云游行踪不定了。”
盈若顿时生出歉意,不把褚巧若供出来,一是难以让人信服,二是怕被当做妖怪。借由空智大师的名号,自是为了增加了可信度,至于后果,那就两说了。若是个贪图名利的,自然会沾沾自喜,到处招摇。偏偏这空智大师是个淡泊的,那么,随之而来的推崇就意味着麻烦了。
李光裕道:“为数万生灵,大师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空智大师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看来老衲不入也得入了。”
李光裕气定神闲的喝茶,“大师也别说的这般心不甘情不愿,因为此一项预言,大慈寺的香火至少可以鼎盛百年了。”
空智大师挑眉,瞪眼,“话非得说的那么直白?老衲乃方外之人,有那么世俗吗?”
盈若突然想笑,可对方得道高僧的颜面需要顾忌,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小口的啜饮完了一杯茶,起身道:“我约了任夫人,想来这会儿她已经到了,我去一下。”
李光裕嗯了一声,嘱咐道:“别走远了!身边别离人。”
盈若便冲着方丈大师双手合十行礼,然后越走越快的消失在院子里。
李光裕拉回视线,就看到空智大师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怎么?”
空智大师笑,“她有旺夫之相。”
李光裕挑眉,“原以为大师只会夜观星象,没想到连相人看命都会。”
空智大师念声佛号,“夜观星象略懂皮毛,但相人看命的确有些道行。一切皆有定数!正如四年前的鲤鱼跳龙门,预示着您就是那命定之人一样,她也注定是您命里的贵人。若非遇到她,您的目标还是会实现,只是不会这么顺遂,而您也不会是现在的心境。”
李光裕端起茶杯喝茶,“大师的确该去游历了,不然,那趋之若鹜来找大师看命的人,还不得把大慈寺给撑破了。”
空智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接下来的百年,大慈寺的确会进入鼎盛时期。但这一切,不是老衲带来的,而是因为您!”
李光裕的视线就越过窗子,落到了院子里的青松上,而思绪更是飘远。
不管这空智的话里有多少虚假的成分,但有一点他是说对了的,若非遇上盈若,他的确不是现在这般锐意进取的心境。而是会被动的如同提线木偶般去走别人为他安排好的路。
盈若出得方丈的禅院,惊蛰就上来禀告说县令家的车架已经到了,任夫人正在大雄宝殿进香。
盈若心道这还真是巧了,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人就到了。出于礼数,她也得迎过去。未到大雄宝殿那边,就看到一贵妇人款款而来。
玉兰县只是个小县城,贵人们着实不多。所以,这一位,应该就是任李氏了。
观这任李氏的面相,圆盘脸,微微的发福,五官看上去很柔和。只是一个普通人,跟谢氏没有半点儿相似的地方。
盈若虽然现在顶着李光裕未婚娘子的身份,到底还没有嫁给他,没法子妻凭夫贵,所以,于情于理,她都得抢先一步上前行礼。“盈若见过夫人!”
任李氏连忙快走一步将人扶住,“快别多礼了!又不是外人。前一段时日听说你病了,一直都想着登门探视的。又怕扰了你休息,也就没有成行。”
盈若微笑以对,这事她倒是听说了。这任李氏递了几次拜帖,全都被李光裕给挡回去了。
她当时病的有些重,李光裕肯定是不会舍得她操劳的,恨不能将她包裹起来才好。就是褚荷香那里,也是没能登门的。
想到李光裕的回护,她的心里就甜丝丝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准备反击
任李氏携着她的手,一路到了厢房,说着有关衣食住行方面的无关紧要的话。
待到入了座,茶水上来,将下人遣了,任李氏才牵起话头,“你母亲可好?我们是年初来的玉兰县,那时候你们家已经搬去密州了。”
盈若笑笑,“娘亲很好,已经跟着爹爹去京城了。”
任李氏看着她明明稚气未脱,却要表现出一派沉稳的样子,就心生爱怜,“你长得跟你娘亲很像!”
盈若道:“任夫人有话就直说吧!京城李家那边,我们在入京第一天就遇上了。李家是觉得我娘亲跟曾经风华绝代的李家大小姐长得相似,为了宽慰李老夫人的思女之心,想要认我娘亲做义女。不知李家这意图,任夫人可是听说了?”
任李氏叹了口气,“李家乃是上百年的世家,也就这二十多年沉寂了,从前,哪怕是追溯到前朝,都没有被人这样子欺侮过。但李家的沉寂,并不代表就是忍辱偷生,而是蛰伏,伺机而发。姝姐姐当年为家族所做出的牺牲,我们所有人都铭记着呢!”说着话,眼眶居然红了。
盈若暗自心惊,隐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表面却不动声色,“李家大小姐当年的确是可惜了。我跟我娘亲说起此事的时候,都觉得,她被李家舍弃,不该怨怪到李家的头上,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当年那禽兽不如的人,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任李氏抹着眼泪笑道:“你们母女都是豁达之人。难怪人都说唯有心胸宽广之人才能走的更远。姝姐姐的心胸无愧于李家明珠的称号。”
盈若抬眼,看了看院中一飞而过的喜鹊。
任李氏忙道:“年初我就接到了娘家的信,说李家已经准备好了,也是时候该反击了。作为李家的出嫁女,自然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盈若讶然的收回视线,“准备?反击?”
任李氏道:“姑娘可知道,我李家如今出仕的子弟共有多少?”
盈若端起茶杯,掀了掀茶盖,就又放了回去,“整个李家族里,到现在活着的进士一十四人。李家如今在朝中任职最高的是礼部侍郎,李家嫡枝那边,今科出了个传胪,进了翰林院。余者,外放为官者六人,官职都不高,其中三人为县令,一人为同知,两人为通判。剩下的六人或醉心于做学问,或在学院执教。”
大长公主跟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也着实是兴叹了一把的。
十四位进士啊!
活了两世,也是第一次见识这般有底蕴的家族。
这些人若是全都入仕,振臂一呼,整个朝堂那都是要抖三抖的。
她有时候甚至想过,宫里的那个老女人,也不是个明智的主儿。二十年前,若是做主让崔君撷娶了李宜姝。崔家没准儿还能兴盛上三代呢!
崔太后一心盯着吴家的兵权,却忽略了文臣的口诛笔伐更能杀人于无形。
任李氏微讶,“难为你小小年纪居然知晓这么多,你娘亲连这些个都跟你说?”
盈若笑笑,“我还知道,李家真正的实力并非在这些人身上,而是在你们这些个出嫁女身上。如今李家出嫁的还活着的姑奶奶虽然只有七位,但她们的夫君以及子孙后代所掌管的,就不仅仅是文官了,更有驻守边疆的武将。”
于整个李家来说,从来都是男丁兴旺,而女子稀缺。也因此,对于自家这珍稀的女儿,总是不吝惜花大价钱培养的。而回报自然就丰厚,每个出嫁女从夫家带回的助力都是不容小觑的。
何为世家的积蕴?由此可见一斑。
任李氏再次叹气,“你娘亲真的把你培养的太好了。”
盈若笑笑,知道对方误会了,以为她所知道的这些都是谢氏的传授,殊不知谢氏对于李家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的。所有这些,都是大长公主分析给她听的。
任李氏道:“我今天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一面。我和夫君都是站在姝姐姐这边的。虽然夫君的官职还小,也是会有其作用的,毕竟聚蚊成雷。”
盈若笑道:“夫人的意思,我一定会转达给娘亲的。但是,我还要提醒夫人一句。做官,还是各自为政的好。上位者是不希望看到臣子抱团的。”
任李氏倏然挺直了脊背。
盈若起身,“我姑母今儿也要来,我得去迎一迎,先失陪了。”
任李氏眼露不舍,嘴唇翕动了下,最终没有说出挽留的话,而是亲自将人送出了厢房的院子门口。
盈若吁了口气,心中隐隐的有了猜测,这任李氏执意见她一面,应为投诚而来。
只是,李家若是不想招来上位者的忌惮,还是不要振臂一呼的好。
盈若拐出厢房,往前面而来。她倒也没说错,褚荷香今天的确是要来上香的,她想赶着去迎一迎。但前方挡住去路的人却让她不得不停住脚步。
又来一个李氏!
只是此李氏非彼李氏。
刚刚的任李氏毕竟还是出自京城世家李家的族里,而眼前的这位却是脱离李家族里之人,如今的京兆府尹李培梁的妹妹,李光裕的姑姑,安太傅的三儿媳安李氏。
盈若也顾不上思索她为何会出现在玉兰县,既然是狭路相逢了,对方作为长辈,她总不能失了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