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临睡前,他望着黑暗中的帷帐,已经暗下决心,要以牙还牙地冷一冷她,掌握回关系的主动权,不能让她继续爬到自己头上去的。
不是和你的裴大哥关系好吗?行,有本事以后都去求他吧!最好搬走,他眼不见为净。
但不过一夜睡醒之后,他便反悔了,还将昨晚发的一通毒誓,都心安理得地吞进了狗肚子里——凭什么放她开开心心地走掉?他祝融峰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当初眼巴巴地哀求他,说自己要留下的人,可是她!
现在想反悔?迟了。
就算对他如何不满,也别想轻易走掉。
不但不放她走,他还偏要看看,裴世佳是有多好,究竟和她哪来的共同话题,要一天见上几次面。
要是真的缺少什么,裴世佳能给的,难道他给不起更好的?这是瞧不起谁呢!
故而,他虎视眈眈地提前守在了山路上。
结果就从吞吞吐吐的裴世佳的口里,问出了一个让他感到愕然且无法接受的消息,心脏随即就被一股焦躁不宁的感觉攫住了。
他以为,她知道真相后,会害怕得身体颤抖,甚至会晕厥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却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
让他另眼相看,甚至有些愣愣地,无法将目光从她美丽温柔的微笑上错开。
戚斐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可以打消他日后疑虑的机会,就趁机道:“对了,薛公子,其实有件关于我寿命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我们妖兽可以感知到自己的命大约在什么时候结束。但自从和青玉心合体,可能是拜这件不同凡响的仙器所赐,我感觉到,自己的寿元似乎被延长了。”
薛策惊诧了一瞬,有些急切地追问:“延长了多少?”
戚斐摇头:“我也说不出具体时间,但和它合体的时间越久,肯定好处越大。所以你就别担心了,我要是真的快不行了,肯定会提前告诉你的。”
薛策慢慢垂眼,闷不吭声,思维仍然有些纷乱。身体倒是一动不动的。
戚斐给他擦了一会儿水珠,看了一眼手上的布巾,忽然“啊”了一声,手停住了。
“怎么?”
“我刚才本来是准备给我的猫洗澡的……这块布,是我平时给它擦脚用的……”
“…………”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戚斐便找了一个机会,将裴世佳送给她的那些珍贵的灵药,以及那支发簪当面还给了他。
裴世佳垂头丧气:“斐斐姑娘,这些东西,你不必还给我的……我知道你很生气。可……”
戚斐摇了摇头:“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
“站在你们的角度,我可以大概猜到你们的想法。可能是不希望场面闹得太难看,你们很重视万峰主,担心我知道了自身的寿元会被削减的话,会激烈地反抗,会反悔,会不配合,最坏的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因为有了青玉心,你们伤害不了我,只有我心甘情愿地拿着匕首,切自己一道口子,才有血出来。要是你们强行攻击我,便可能会将青玉心也一起打碎。”
被说中了师兄弟们心中的担忧,裴世佳竟是丝毫无法反驳。
戚斐的双目坦然:“也可能,是你们都有些不忍心,不想看见我哭哭啼啼地哀求你们放过我。你们同情我这只妖兽的寿命短暂,却还要再削减几个月,都不想当那个强迫我去献祭的恶人。于是宁可瞒着我,换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她的语气并不激烈,也不是在指责什么,裴世佳的脸色却有些灰败,毕竟几乎每一条都被说中了。
“但其实,即使你告诉我后果是会削减寿元的,我也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戚斐叹了一声:“我只是不希望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毫无心理准备就死去。”
裴世佳苦涩道:“很对不起,斐斐姑娘,我并不是……”
“你用不着道歉,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因为与我有交情,在事后一直很过意不去,想补偿我。但是物质上的补偿,是真的不必了。”戚斐温和地笑了笑,将那支玉簪递回给了裴世佳:“还给你。还有那些灵草,对我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你还是带回去留给有需要的人吃吧。”
裴世佳走的时候,颇有些弃甲曳兵的丧气模样。戚斐觉得他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而另一方面,经过这件事后,她对薛策的最后一丝芥蒂,也完全消除,算是彻底和好如初了,氛围还比以前更融洽了些。
虽然那天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薛策仿佛一时没法扭转过来,如今将她当成了一个脆弱的易碎品。态度倒是没有改变很多,但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似乎觉得她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戚斐岂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窃喜了一下后,开始得寸进尺。不仅晚上让他读书给自己听的那件事恢复了,连试探性的提出的“想在半个月后的降龙祭下山去玩”的要求,他皱了皱眉,也一口答应下来了。
默风说得没错,薛策的确有办法通过季天沅的那关。他们没办法在山下设立结界,所以到了城里的时候,会在她身上加一道禁咒,让她无法离开看管她的人的十丈之远。
第96章
转眼, 就到了八月末。
降龙祭不愧是十年一度的盛事,虽然只在一座城里举办, 可规模几乎像是一个小王国在欢庆。火树银花, 悬灯结彩。傍晚天幕暗蓝,还未彻底黑下来, 城池里已是辉煌灯火, 仿佛天上的星子都坠到了大地之中。
不是第一次来降龙城了, 但这却是戚斐第一次在前世来到这里,一进城,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这次同行的不仅有她和薛策,还有跟来凑热闹的默风。一路上都是她和默风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薛策显然并不喜欢这么拥挤的场合,大街水泄不通的, 他被人挤来挤去的,表情有些不爽。明光在这种地方不好直挺挺地拿在手里,便缠在了他的手臂上。
在人群中,这么一个英俊少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因崇天阁就在附近,城里人即便不通仙法, 也知道修道界出了一个火修。又因为归墟之战的缘故,降龙城里, 认识薛策的人, 似乎并不少, 有许多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没人敢过来搭讪罢了。
戚斐和出笼的小鸟似的, 顾着看四周新鲜的景象, 都没留意薛策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等了一会儿,才发现身边没人,她有些疑惑地回头,到处看了看了,后背就被拍了一下。
薛策板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似乎有些不自在:“拿着吧。”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形状和宽窄度,应该是簪子。戚斐睁大眼,欢喜道:“是簪子吗?你送礼物给我吗?!”
薛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是他留意到自从那件事后,她似乎将头上的那支簪子还给了裴世佳,什么发饰也没有了。
刚才在路上见到了这样的饰品铺子,他不知何故停住了脚步,看了一会儿。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买完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代表什么。她现在好歹还住在祝融峰,要是穿戴得太寒酸,说不定别人还会以为他祝融峰有多穷呢。
戚斐笑盈盈地接过了盒子,期待地将盖子打开了。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她的笑容就僵了僵。
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支……极其难以言喻的簪子。
大红,大绿,艳粉……七彩缤纷的纱,迎风舞动,中间托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戚斐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窒息:“……”
这支簪子,插在头上,在路上逛一圈,估计满街的母鸡都要追着她跑了。
当然,也不可以冤枉他买地摊货。因为,这颗珍珠看起来就很贵。可周围的死亡设计,硬生生让这颗珍珠,被衬成了一颗浑浊发黄的鱼眼珠。
抬眼,便看见薛策的两只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略带得意傲然之色。
他这个表情,似乎是真心地认为,自己的眼光一级棒。
且深信,一定比裴世佳的眼光好上一万倍。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戚斐闭了闭眼睛,试图组织语言,夸赞他几句。
毕竟,是第一次送礼物嘛,也不能打击他是不是?
可酝酿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没法昧着良心说出这么虚伪的话来。艰难地合上了盖子后,她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直男审美啊……”
薛策不耐:“直男是什么?”
戚斐:“……”
她该如何跟直男本人解释直男是什么?
薛策眉心深深地皱起,仿佛已经看出了她的口不对心,不依不饶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选的簪子不好看?”
戚斐欲哭无泪:“好看,好看死了。”
不是她夸张,只是,这种礼物,换了是在她的那个世界,在逼乎的“你老公/男朋友送过你什么一言难尽的礼物?”的这类问题里,点赞数绝对可以独占鳌头,冲上首页。
薛策警觉地道:“好看,你怎么是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