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陌生的薛策,几个人都是一呆。
薛策的年纪比他们都大上一两岁,虽然还没有进入飞速拔高的年纪,可还是比他们都高了一个头。他长得好看,年纪又轻,沐浴在阳光下的溪边,仿佛一颗熠熠生辉的漂亮宝石。
就算衣服不怎么样,还担着两个木桶,也完全没有破坏画面的美好。再一次验证了那个定理——只要长得帅,就算披着麻袋也是好看的……
季飞尘旁边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季飞尘一瞅,就不乐意了。他之前没见过薛策,看他的衣服,便以为他是水荫峰一个普通门生,便挑衅地打翻了他的两个水桶,要他跪下来,当马让自己骑。
薛策本来就不是多能忍让的人。火相之人,天生性情里的攻击性就比常人更强。在水荫峰那么久,都没有惹出事端,一方面是因为他长大了些,另一方面是因为没有人和他亲近,自然也惹不到他了。
双方就这样打了起来。薛策以一敌众,又没有修炼过,纵然季飞尘那几个小孩也还在筑基阶段,围攻一个薛策也绰绰有余了。
薛策被他们踹得站不起来,甚至被抓住了头发,摁进了水里。在几乎呼吸不过来的那一瞬,清澈的溪水中,“飒——”一声,轰然爆出了明媚艳红的霞光。被烧着的几人嚎叫着滚到了溪水中,火焰熄灭后,痛得大哭。抬头一看,四周的林木,正在蜷缩发黑,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和白烟。
薛策的嘴角被打裂了,撑着溪水的石头,跪坐在了溪边,舌头顶了顶被打松的牙齿,呸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觉得身体很烫,两只抓着石头的手不受控制地在颤抖。视线忽明忽暗,疯速跳动的心脏,涨得心口都在发痛。隔着一缕缕垂下的滴着水的黑发,他喘着气,猩红的眼眸扫了过来,便看见了刚才欺辱他的那几个人,表情恐惧万分,就像看到了一只怪物。
他看见他们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如同一尾一尾惊恐的缺氧的鱼。嗡鸣的耳朵却接收不到任何声音。
最后还是那个小姑娘哭着跑下了山,叫来了人的。
这一番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崇天阁的上上下下。同时还惊动了一尊大佛。
季天沅为此提早出关了。
季飞尘那几个小子手背上都起了水泡,衣服被烧过,又泡进了溪水里,狼狈得不成样子,哭花了脸,被大人们押着,带到了金鸢峰上,灰头灰脑地跪着,一个个都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劲儿了。
薛策也跪在了地上。他刚才的模样仿佛发了狂,所以,他此时的双手是被仙索束缚在了身后的。
薛策的状态,还有一些浑噩,眼前有明暗不定的星点在闪烁,血液的沸腾亦未曾停下,故而没有察觉到,从什么时候起,四周安静了下来。那几个哭嚎的小子,也噤声了。
一只宽厚的大手探在他的额头上,将一股舒缓的灵力送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中。
在薛策的身体里冲撞的戾气,慢慢地消弭了。他缓缓清醒了过来,就发现自己跟前站了一个人。
戚斐站在了薛策身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了传说中的季天沅。
季天沅,薛榭当年的师弟。金系的修士,如今崇天阁的阁主。身材挺拔,年约三十中旬,相貌儒雅英俊。
此时看见了这尊大佛,戚斐只想说一句话。
爸爸,您终于出山,看到薛策这棵没人疼的小白菜了。
第78章
薛策的眸子微微发颤。这会儿回过神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祸。
在极度的愤怒之中,那种在他遇到危险时才会出现的火焰,汹涌地席卷了一切。不仅将那几个欺辱他的人,烧得哭爹喊娘, 燎出水泡, 还将溪边的大片山林都点着了。在吵杂的哗然声中, 他被仙索捆着带走的时候, 山火都还没有熄灭。
来到崇天阁那么久,他都没有在这个地方得到什么归属感。这些人, 显然和那几个欺负他的人是一伙的。依照过往的经验,他伤了人, 又损毁了地方,必定会遭到严厉的惩戒。
他见过犯错的弟子是被如何惩戒的。那根训诫的长鞭, 带着微小的刺, 能将人打得三个月下不了床。
薛策僵硬地梗着脖子,跪在地上, 等待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审判。
忽然,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一松,仙索居然被眼前的人解开了。
薛策一怔, 便看见了眼前的这个年纪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 在他身前单膝蹲了下来,宽厚的手按住了他的肩。
季天沅深吸口气, 端详着薛策被揍得淤青的脸, 声音有些发哑:“你叫薛策?你是薛榭的儿子?”
“……你是谁?”
季天沅道:“我叫季天沅, 是崇天阁的阁主,也是你父亲当年的同门手足。”
他没有用“师兄弟”来形容薛榭,而是用的“手足”这个词。果然不是塑料兄弟情啊。戚斐悄悄地松了口气。
薛策眼睛睁得很大,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直想见的人,会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呆了几秒后,傻乎乎地接了一句:“你……不是在闭,闭关吗?”
“提早出来了。”季天沅笑了笑,将薛策从地上扶了起来,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几个小孩:“带他们下去疗伤。伤愈之后,将门规抄十遍,方可出房门。”
戚斐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在出关的时候,季天沅肯定已经听说了这出闹剧的前因后果了,显然,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性。
季飞尘那胖墩,刚刚还横得跟什么似的,来到他爹面前,气焰全消,跟鹌鹑似的跪着,根本不敢恶人先告状,或者撒泼不抄书。
戚斐:“……”
唉,又一个世界级谜团出现了。季天沅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养出一个这么无法无天的儿子?
莫非是因为常年闭关,没空管教儿子,儿子被其余仆从宠坏了么?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季天沅将薛策带到了一旁,让他坐了下来。平复了一下心绪后,他温和地问了小家伙的经历。包括他是什么时候来崇天阁的,近两年来,都在做什么。
听到薛策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在做最低等的杂活,季天沅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伸手搭住了孩子的灵脉:“你以前有遇到过和今天类似的,从手心冒出火焰来的情形吗?”
薛策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有,遇到危险时,有过几次。”
季天沅沉思了片刻,才说:“等一下我叫几个人跟你去水荫峰,帮你收拾东西。”
“我是不是,不可以留在水荫峰了?”薛策早已预见了是这个结果,木然地垂下了脑袋,片晌后,补充了一句:“季叔叔,不用,帮我收拾了,我的房间里,没有什么东西……”
“是不能留在水荫峰了。”季天沅莞尔:“不过,不是要赶你离开崇天阁,是要你搬来金鸢峰。今后,你就叫我师父吧。”
他其实也预感到了,自己的这个决定,在之后会引起什么非议。但他也做不到对手足的儿子置之不理。更何况,薛策极有可能,是修道界两百年不见一人的火修。有这样的天赋,不该被埋没。
薛策呆住了:“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季天沅给他上了一层伤药,一边说:“刚才问的那些,都是你来崇天阁之后的经历。那么之前呢?你一直在东岳生活吗?”
“嗯,我爹,很早就……不在了。我娘,后来也不在了。我在东岳,和一只穷兽一起生活。”
戚斐一震,陡然看向了薛策的侧脸。
她不会听错了吧?
前世的薛策,童年的回忆,竟然是完整的!
他还记得她扮演的那只穷兽!
季天沅显然也有些意外,反问:“穷兽?”
“她对我很好,化了人后,还把我从都是鬼怪的山谷里,救了出来,可之后,她就消失了……我便一个人来了北昭,一开始是想,找到她。”薛策的发丝挡住了眼睛,声音很闷:“但,怎么也找不到她,哪里都找不到。”
季天沅放下了手里的药瓶,想了想,说:“妖兽在化人之后,寿命都会缩短很多。兴许,那只穷兽是元寿已尽了,所以才会消失,并非故意抛弃你的。”
薛策的鼻子发酸,几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在几年之前,就隐隐约约地想明白了。
在最开始,发现穷兽消失的时候,他又委屈又着急。到处寻找,也到处碰壁,逐渐心灰意冷。
那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是埋怨过她,也恨过她的。埋怨她以前对自己那么好,还答应他要一起去北昭,又突然消失,不要他了。有时候,还会产生一种类似于自虐的阴暗念头——她以前那么疼爱他,如果知道他当了小乞丐,还总是吃不饱,穿不暖,被人骂,被人打,会不会心疼得流眼泪?也许还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那时候躺在破庙里的他总是这样想。
嘴上说恨她消失。但是,如果她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不计前嫌,拼命地钻进她的怀里,绝对不会追究她消失的事。
人总是会长大的,长大后,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会破灭。很多时候,而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一个瞬间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