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两个弟子说他记忆有损,这“损”的,究竟是哪一部分的回忆?
莫非,薛策就是因为在前往崇天阁的途中发生了沉船事故,才会导致他童年时期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忘记了和穷兽共度的回忆?
可是,这么说又有点儿不对劲。
她刚结束第二次套娃,和薛小策在襄元城太守府的走廊聊天时,他还不到九岁。在他的童年回忆里,与穷兽有关的一切片段,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全替换成了别的情节。这些新补充的情节,将这段童年的回忆重新修补了起来,衔接得毫无破绽。
那么,薛策2.0也必然是一样的。至少,在他九岁之前,他的回忆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修补过了。
暂且不论这股不知名力量是什么,她也肯定弄不懂。
就着眼在当下,这次的沉船事故,是在薛策十岁多的时候发生的,这会儿,他的回忆里已经没有穷兽了,根本是损无可损,所以,沉船事故肯定不是薛策不记得0.5时期的原因。
那么,他现在究竟忘了什么?
戚斐正疑惑着,这时,听见了门口传来了一丝动静。薛策放空的双眸蓦地一颤,十根指头微微一蜷,有些戒备地盯着进来的两个人。
这副警戒的模样,一下子就让戚斐想起了第一次套娃时,薛策一醒来就抓伤她手背的事了。
那两个弟子也没敢靠他太近,将药和饭菜放了下来,说:“你趁热吃吧,吃完了就把碗放着,我们晚点就来收。”
说完,就忙不迭关上了门,走了。
在溺水又撞伤了头后,薛策的状态明显就没有平日灵活。等声音消失了,才慢吞吞地下了床,先走到门边,拴好了门,才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桌子旁。
戚斐不由想起了,当年的薛策1.0刚到洛家庄时,她亲自去给他送饭和送药,却发现门被他从里面锁上了的事,不禁莞尔。
现在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这小子的习惯还是没有变化,吃饭先锁门。
只见他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了里面简单的饭菜。挽起袖子,似乎下意识就像抓饭吃,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在半空顿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而拿起了搁在了一旁的筷子。
戚斐欣慰极了。
不枉她在洛家庄花了大半年时间,去纠正他的生活习惯。这小家伙还是挺听话的,没有阳奉阴违。
飞快地吃完饭,又捏着鼻子喝了药后,薛策擦了擦嘴,就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包袱拿到了窗边,有太阳照着的地方,将包袱解开了。
里面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个褐色的水囊。
小家伙盘着腿,坐在床边,先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眼熟的香囊,小心地打开了它,将里面的一味味药材又倒了出来,放在太阳下晒。
戚斐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了这是她第一次送给薛策的那个驱虫的香囊。他竟然一直贴身带着。只可惜,里面的药材被水泡过之后,已经软了,气味散得七七八八,自然也没有驱虫的作用了。
薛策大概也察觉出这个香囊已经坏了,却不愿意接受事实,有些执拗地将它们摊平了,放在太阳下晒,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紧接着,他取出了包袱里的那个褐色的水囊,伸入了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抽出了里面的几张纸。
是卷在一起的几张信纸。
写了字的。
水囊是空的,盖子紧塞,在沉船事故时并未进水。故而,信上的那几行狗爬般的字迹,都还完好地保存着。
仗着没有人看见她,戚斐好奇地拉近了一点儿镜头,趴在了小家伙的肩头,才读了几行,就怔住了。
这些信,是写给她的——生活在洛家庄里的那位洛小姐。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没头没尾,颠三倒四,还有不少错别字。但一看内容,就知道是给她的了。
【今天好冷,我吃了一大碗饭。你今天也喝药了吗?你爹有没有为难你?】
【我上船了,崇天阁的人说要带我回去。有一个长得很老的,让我叫他李师叔。其他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们都不理我。不过,我也没理他们。】
【我坐不惯船,今天吐了两次,船舱里有虫子,幸好有香囊。】
【我现在把想说的都写好,等你可以开始写信给我时,我就把攒下来的这些信全寄给你……不过,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好?】
戚斐有些动容。
在分别之前,她的确是禁止过薛策主动给她寄信,就怕以后洛小姐的芯子换了人,他这么做,会暴露自己的软肋。
但原来,从离开洛家庄、踏上那艘船开始,薛策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话语,偶尔还会回忆他们一起生活的片段。崇天阁的人似乎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薛榭的儿子”又惊又疑,没几个理会他的。薛策的倾诉欲,都投入了这些信件里。写好晾干后,他就将它们珍而重之地塞到了包袱的水囊里,想着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股脑都寄出去给她。
当然,这个机会永远都不会有了。
因为只要“洛小姐”不开这个头,薛策就不会有回信的机会。
看他这个模样,戚斐心都软了。
如果她此刻是有虚像的,那么,她真的很想伸出手来,揉一揉小家伙的头。
薛策浑然不觉自己的信已经被看光了。他展平了信纸,趴在了床上,盯着上面的一行行字,眉毛慢慢地拧了起来。
“洛,洛家庄……”薛策翻动了几页信纸,有些迷茫,喃喃自语:“我以前在……洛家庄,生活过,所以写信给里面的人?”
他的口吻,是怀疑的,极不肯定的。
“我写信,写……写给谁呢?香囊,是……是她,送给我的吗?”
戚斐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WTF,难道说,薛策1.0沉船事故后,所谓的“记忆有损”,是记不清楚洛家庄的那一段了?!
一万只草泥马尖叫着齐刷刷在她心底奔腾而过。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洛家庄那段记不清了,东岳0.5那段也被神秘力量替换了,那么,她前两次辛辛苦苦地套娃养孩子,岂不是套来套去,套到最后只剩下空气了?!
这一刻,她仿佛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系统要消失了。
要是它还在,这会儿估计已经被她玉石俱焚地弄死了。
第77章
剧情再坑爹, 也还是要照样过。
薛策在沉船的时候,被旋涡卷到了水底, 险些溺亡。好在, 没有留下什么会落下后遗症的伤, 也就是额头磕破了,衣衫外的皮肤被水下的石头擦伤了一点罢了。他年纪小,恢复得也快,很快便能跑能跳了。
在他伤愈后的几天,那个将他带回来的李师叔,带着两个人来到了这个小院子里。
如薛策描述的那样, 这个李师叔年纪约莫六七十岁,身材微胖, 眼角吊起,笑得相当和气。
戚斐看见, 他的校服上有暗蓝色的波纹, 这个李师叔和他身后的那两人, 应该都是水系的修士。
薛策仍是不太习惯与陌生人接触,攥紧了手指。别人问他一句,他就老实答一句。
戚斐在小家伙身边, 听了几句,就发现这个李师叔和后面的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十个问题有九个, 都是围绕着薛策的父母问的, 都是诸如“你爹娘呢”、“绫茉姬现在在哪里”、“你父亲还好吗”此类的问题。
往小家伙的心窝里, 一戳一个准。
戚斐不忍心听。只见薛策眼睫颤抖, 十指收紧,有些艰难地答:“母亲……不,不在了。”
“父亲……也……不在了。”
“只有我一个。”
这也难怪。当年薛榭可以说是名震崇天阁,与绫茉姬私奔后,就失去了行踪。凡是听说他儿子回来了的人,最关心的问题,自然是薛榭和绫茉姬的近况。
在问完了想知道的事后,李师叔就对旁边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走人了:“行吧,你再好好睡一下,迟些会有人来安排你的。”
望见这几个人越走越远,薛策不知为何,心底徜徉出了一种即将被遗忘在这个角落的预感。
他脑海的深处,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嘱咐他,去到崇天阁,要找到他父亲的师弟,一个叫做“季天沅”的人。
薛策跳下了床,往外追了几步,喊住了李师叔几人,一着急,就有点儿口吃:“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见一下季天沅……阁,阁主?”
李师叔身边的人说:“阁主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按照惯例的话,没有一年半载,他是不会出来的。”
戚斐:“……”季天沅怎么老是在闭关啊!
薛策也怔了怔,隐约觉得这时间太久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拜师,筑基?”
经过了之前大半年和戚斐的相处,小家伙的语言能力长进了很多,可一着急就结巴的毛病,还是没有矫正过来。
残酷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有戚斐那样的耐心,从来不催促他,愿意引导他,等待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的人,少之又少。
这不,小家伙的话都还没有说完,李师叔旁边的那个中年男子,就有些不耐了:“我们崇天阁是不会随意招收徒弟的,能进来都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