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大了说,技校的开办、技术人才的交流,可以让各类手艺遍地开花、精益求精,何愁国之不兴?
秦盈盈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赵轩很能抓重点,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时不时补充一两句,总能切中要害。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就这么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月影弯弯说到启明星亮起,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许湖在殿外提醒,该上朝了。
帝后二人才恍然惊觉,一夜过去了。
书案上散落着数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都是这一夜两个人列出的想法。
秦盈盈忍不住笑,“看来今日早朝有的忙了。”
赵轩拉住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秦盈盈失笑,“我的官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是你的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你忘啦?”
“去他的后宫不得干政!”赵轩十分豪爽地说了句粗话,“谁都别想埋没我家皇后的才华。”
秦盈盈吐吐舌头,“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赵轩摇摇头,亲手给她披上凤袍。
他相信,就算换一个人穿越到这里,不一定如秦盈盈般善良、周全、心系天下。
朝堂上气氛不大好。
从秦盈盈出现的那一刻,老臣们的脸就像开了染房似的,五颜六色,好看得紧。
秦盈盈做足了心理准备,只管安安稳稳地在赵轩身边坐着。
是的,两个人坐的是同一把椅子,赵轩颇为大方地说:“皇后不常上朝,就不必另置桌案了,与朕同坐便好。”
所有人:……
这下,大臣家里不用开染房了,一张张脸都变成了青白色。
谏官第一个站出来,直言不讳:“陛下,恕臣直言,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不能毁在这里!”
“后宫不得干政?”赵轩不怒反笑,“没记错的话,当初朕初登基,是张卿第一个上书,请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吧?”
姓张的谏官一噎,后面的话悉数吞了回去。
显然,他的骨气还没有到达“触柱死谏”的地步。
一个谏官退下了,另一个补上来,后面这个说话就温和多了:“陛下宠爱皇后娘娘,就该为娘娘考虑一二,如今娘娘公然坐于龙椅之上,看似体面,实则并无好处。史笔如铁,陛下也该考虑考虑娘娘的身后之名。”
语气虽温和,却绵里藏刀。
赵轩冷笑:“朕与皇后将将大婚,李卿就开始惦记皇后的身后事了?”
“好了,”秦盈盈拍拍他的手,笑眯眯道,“今日确实有事,不然就算你们求本宫,本宫也不愿意披星戴月地到这冷嗖嗖的大殿上受罪。”
此话一出,殿下一片唏嘘。
大臣们差点被她气死了,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哪里像是一国之后!
秦盈盈挑了挑眉,这才到哪儿?更生气的还在后头呢!
不等众人反对,她便干脆利落地把技校的事说了。
之所以要在朝堂上提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和幼儿园不同,需得以朝廷的名义去做。
一来,只有得到朝廷的认可,并许以重利,那些怀揣绝技的手艺人才愿意站出来。
二来,在秦盈盈和赵轩的计划里,技校不是只开一两个,而是要开遍全国,秦盈盈算卦筹不来这些钱,赵轩的私库也不够,需得户部开支。
不出所料,朝堂上下意见十分一致——坚决反对。就连那些亲近赵轩的革新派,此时也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究其原因,是因为秦盈盈坚持的一点——但凡进入技校教学的手艺人,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和太学助教享有同等的待遇。
这是朝臣们最不能忍的。
凭什么?
他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凭什么一介贱民能够与他们平起平坐?
读书人的自傲与清高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很长时间,赵轩和秦盈盈都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他们在下面引经据典、层层驳斥。
直到所有人都说了一遍,赵轩才缓缓开口,一针见血:“朕只问一句,你们在意的是读书人的体面,还是大昭的未来?”
殿下登时一静,众臣哑口无言。
他们不傻,相反颇有眼界,不得不认同秦盈盈列出的诸多好处,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有人嚅嚅道:“就算要开技校,也没必要如此抬举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三教九流。”
秦盈盈道:“为何不能抬举?他们和你们一样,苦学数年才掌握了一门手艺,在自己的行业里同样是令人尊敬的存在。他们会的,诸位不一定会。离了他们,诸位不一定能活。”
有人高声反对。
秦盈盈笑眯眯道:“试问,哪位大人可以不穿衣裳出门?可以在这数九寒天不住宅子、不烧炭火?这衣裳、这房子、这炭火是读书人做的吗?”
比才学,比为政治国的方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甩秦盈盈八道街,然而秦盈盈总能用简简单单的道理,堵得他们哑口无言。
只因她不会被规矩所累,她见过更为开明、更为发达的世界。
其实,这时候许多人已经动摇了,他们到底是希望国家富强、百姓安乐的。
赵轩加了一剂猛药,“皇后这般巧思,倒是提醒了朕——如今太学中只有男学生,不见一名女子。朕倒觉得,若有女子入学,大加培养,不一定比男子差。”
此话一出,众臣哗然。
几位中坚大臣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即把话题引回了技校上。
开!
说开就开!
不就是抬高手艺人的地位吗?抬就抬!
总比官家一个任性,开个女学,再招几个女官来得好!
秦盈盈和赵轩对视一眼,一个惊讶,一个宠溺。
赵轩根本没想办女学,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
这一招是他跟秦盈盈学的——秦盈盈偶尔在宫里闷得慌了,会故意说去西山行宫住几日。
赵轩舍不得她出去住,会主动把她的要求降级,许她去十里堡玩一天。
殊不知,秦盈盈一开始想去的就是十里堡,故意提一个高要求,就是为了让赵轩有所比较,然后爽快地答应。
这一招秦盈盈屡试不爽,赵轩即便识破了,也乐得配合。
如今被他用在了大臣们身上。
狡猾的官家趁热打铁,在众臣反应过来之前把技校的事敲定了。众臣积极响应,生怕他又提起女学。
大昭立国百余年,谈政事从来没有这么高效过。
散朝之后,秦盈盈和赵轩退到了垂拱殿。
正喝茶,章太傅便来了。
章太傅生着一身傲骨,即使当着秦盈盈的面,说出来的话也毫不客气:“前朝高宗患有眼疾,命皇后武氏代理朝政,这才给了武氏窃国之机。陛下如今年富力强,不可被女色所迷,学李氏之流。”
赵轩沉下脸,想要刺回去。
秦盈盈握住他的手,笑眯眯道:“武氏之所以能当政,究其根本是因为她有这个才能,使得狄、娄、许、魏诸位名臣倾力辅佐,我自问没有那样的才能,当不起那样的野心。”
章太傅板着脸,“娘娘未免太过自谦。”
倘若秦盈盈真像秦太妃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后宅妇人,他也不会特意过来提醒。
正是因为看到了秦盈盈的才能和心机,他才更加担心。
秦盈盈眨了眨眼,“我就当太傅大人是在夸我了——不过,大可不必。你还记得开国皇后吧?我既然住了他的凤阁,自然也该学他的作派。”
章太傅一怔。
开国皇后……是殉情而死。
当初皇帝病重,皇后监国,所有人都在担心李氏王朝会就此改名换姓,没想到那位神奇的皇后竟随着皇帝去了。
秦盈盈这话的意思是……
“胡闹!”赵轩头一回对她冷下脸,“不许胡说。”
“我没胡说。”秦盈盈握着他的手,一本正经,“从前我觉得做太后最好,不用争宠,不用宫斗,还天天有人伺候,一天到晚美滋滋……直到嫁给了你,尝过了做皇后的滋味,我就再也不想做太后了,一天都不想。”
赵轩目光沉沉。
秦盈盈露出一个暖暖的笑,“如果不想让我走得太早,就保重自己,好不好?”
“……好。”
他把她的承诺当了真,所以哪怕为了她,也愿意保重自己。
她也把他的承诺当了真,所以不管前路如何,都愿意陪他一起走。
章太傅悄无声息地出了殿门。
他抬头望向朗朗青天,长长地舒了口气。
姑且信上一回吧!
若大昭国能在乾元之年走向盛世,不枉他做了一回坏人。
是的,当初秦太妃的消息是他传给荣王的。
消息传出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下场。
他反而盼着赵轩强大起来,强大到推翻高氏一族,强大到可以治他的罪。
只是,他没想到赵轩会留下他,即便查到了他的所做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