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聚集着三教九流,原本很乱,赵轩亲政后加强了京中治安,尤其这里建了教坊之后,每日有小娘子进出,官差时时守着,反倒成了一处清静之所。
其实,就算没有官差,也不会有人在这里闹事。
如今,汴京城里谁不知道,官家和皇后娘娘是实实在在地把百姓放在心里的。就拿这个教坊来说,收拢的都是底层百姓家的小娘子。
谁敢在这里闹事,地头蛇们第一个不答应。
以往秦盈盈过来,百姓们会自发地把街道打扫干净,还会拘束好自家孩子,免得冲撞了这位神仙似的皇后娘娘。
今日却有些特殊。
刚一拐上瓦子街,秦盈盈便听到一阵闹腾。许多人堵在教坊门口,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操着官话,大声呵斥:“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界,哪里由得尔等撒泼闹事!”
之后响起少年的嗓音,不甘示弱:“是我想闹事吗?分明是你们狗眼看人低!”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争辩了几句,中间夹杂着小娘子的哭声,还有百姓的议论。
秦盈盈刚要上前,便听到少年抬高嗓门,大声嚷道:“皇后娘娘设了这处地方,只是为了沽名钓誉不成?”
秦盈盈脚下一顿。
啧啧,好久没人挑衅她了,还挺怀念。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今天就是两更啦,明天见哦!
作者菌从老家回来啦,明天正常更~
第87章 4.14(一更)
有人公然质疑皇后娘娘, 秦盈盈还没说什么, 宝儿先怒了。
她气冲冲地挤进人群, 把那个少年一揪, 差点将人拎起来扔到墙上。
幸好少年会些拳脚,身子一转,堪堪稳住。
“臭丫头, 疯了不成, 做什么挑衅你爷爷?”少年吊儿郎当地瞄了宝儿一眼。
宝儿叉着腰, 眼睛瞪圆,“奶奶就是过来教训你的,谁让你对皇后娘娘不敬!”
少年瞧着她身上裹着毛边的绸袄,挑了挑眉, “有钱的小丫头, 你家人有没有教过你,爷爷奶奶是一对?”
这话一出, 旁边的人全都乐了。
大伙平日里玩笑打趣习惯了, 并不觉得失礼, 宝儿从小生活在宫里, 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调戏, 登时涨红了脸。
“臭小子,也不瞧瞧姑奶奶是什么人,就敢在这里流里流气地乱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就急啦?”少年一脸笑意,“从奶奶到姑奶奶可差着辈呢!”
“混蛋!”宝儿气得不行, 上去就要揍他。
单论正宗功夫,少年自然比不上宝儿,毕竟宝儿的拳脚是从崔辰那里学来的,一招一式堂堂正正。
少年从小混迹市井,学的都是保命的能耐,瞧着他上蹿下跳,毫无章法,实际丝毫没让宝儿占到便宜。
反倒是宝儿,红着小脸叫人遛了一大圈。
秦盈盈看不过眼,从马车里跳出来。
官差们瞧见她,连忙端正身形,抱拳行礼。
百姓们也纷纷露出惶恐之色,手忙脚乱地退到墙边。
秦盈盈冲大伙笑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少年,此时皱着鼻子,神色莫名。
秦盈盈看着他,似笑非笑,“方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建这个教坊是为了沽名钓誉——学问不错呀,小子,还会用成语呢!”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努力做出一副不心虚的样子。刚要开口,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女娃瘦瘦弱弱,胆子很小的样子,两条细细的小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尽管如此,她还是壮着胆子跪到秦盈盈面前,战战兢兢地为哥哥求情:“求、求娘娘开恩,不要抓走哥哥……”
秦盈盈原本就没生气,瞧见她这样子,心更软了,连忙拉她起来,还把手里的暖炉塞给了她。
“这大冷的天,别跪着。”
女娃触碰到那处温暖,浑身一颤。
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温暖、这么柔软、这般香的东西……更是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她呆呆地看着秦盈盈,舍不得挪开眼。
少年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终于低下骄傲的脑袋,“方才是小子出言不逊,娘娘要杀要剐小子绝无怨言,只是恳请娘娘,让舍妹入教坊学门手艺,小子也能走得安心些。”
秦盈盈好笑道:“我还真能杀了你不成,说什么走不走的?”
少年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秦盈盈误会了。
不等他解释,教坊里的管事和教师们都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将秦盈盈迎了进去。
宝儿拉住少年的妹妹,凶巴巴地瞪向少年,“你妹妹在我手里,你也别想跑。”
少年勾着唇角,只管笑。
叫他跑他也不跑。
秦盈盈落了座,喝着暖身的茶水。
管事小心翼翼地站在下首,一五一十地禀明缘由。
那少年名叫邢五,妹妹叫邢六娘,两人是亲兄妹,父母原是瓦子里杂耍卖艺的,前两年踩高跷时出了意外,不幸死了,只留下一双儿女。
邢五没有正经名字,只因是杂耍班里第五个出生的,便顺着叫了下来。
这小子十分机灵,从小在瓦子里混,死皮赖脸地跟着说书先生认了两年字,后来又凭着这个进了一香楼做事。
他一个半大小子,把妹妹拉扯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无论再苦再难,他都不想让妹妹走上父母的老路。
正巧,家门口开了一家教坊,不用给师父当牛做马就能学一门手艺,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舍得错过,这才厚着脸皮到门口来闹。
管事生怕秦盈盈责怪,慌忙解释:“不是咱们不收,只是六娘年纪太小了,想着过两年再来也不迟。”
邢五冷哼一声,道:“你分明是记恨我先前砸了你家水缸,故意为难。”
管事面上一僵,“你——休得胡言。”
少年撇撇嘴,学着旁人的样子对秦盈盈深深一揖,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原本小子并不急,想着晚两年就晚两年。只是前日酒楼的管事通知,要把小子调去西北看铺子,便想着走之前安顿好妹妹。”
秦盈盈扭头看向管事,“他说的可是真的?”
管事硬着头皮点点头,“……是。”
秦盈盈笑笑,“你倒挺聪明。管事也没诓你,六娘年纪确实小了些,这么早就扎在屋子里缫丝,少不得要把眼睛熬坏。”
邢五闻言一愣,面上顿时显出几分犹疑。
显然,他真心疼爱妹妹,处处为她着想。
秦盈盈问:“为何不带你妹妹一起去西北?”
“那边的铺子是新开的,没人乐意去。若不是欠了管事的人情,我也不想去。更何况此去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说到这里,少年稚嫩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沧桑。
秦盈盈心头一闷,不大好受。
看他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却要为了生计背井离乡。放眼整个大昭,这样的少年何止他一个?
邢六娘是个懂事的,心疼地拉住哥哥的手,把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哥哥。
邢五碰了碰,打算还给秦盈盈,这么好的东西,不是他们该得的。
秦盈盈没接,同时还给了兄妹二人另一份礼物。
她特许邢六娘留在教坊,包吃包住,平日里可以跟着管事认认字,做些杂活,过几年再学手艺。
兄妹二人激动不已,一个劲儿给秦盈盈磕头。
秦盈盈见不得这个,连忙给宝儿使眼色。
宝儿心早就软了,嘴上依旧厉害,“快起来吧,到了外面少说娘娘的坏话,若是让我听见了,就算追到西北也得揍你一顿。”
邢五看着她,笑眯眯道:“要是真能让你追到西北,那我不妨大着胆子说上几句。”
宝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腾的红了脸,追着他就要打。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秦盈盈回了宫,把这件事说给赵轩听。
赵轩叹息一声,缓缓道:“先前开幼儿园时,我便有过类似的担忧,与那些不足十岁的孩童相比,更应该读书习字的其实是这些少年人。”
少年的未来,才是大昭的未来。
可是,无论从国家的财力,还是百姓的意愿,这显然不现实。
十几岁的少年在家里已经算是一份壮劳力了,家长们宁可让他们学门手艺,都不愿意把他们送到学堂读书。
“那就让他们学门手艺。”秦盈盈说,“在我生活的年代,不仅有教授综合知识的大学,还有培养实践操作能力的技校——咱们也可以开一所技术。”
赵轩明白了她的意思,详细地询问起来。
这个时代,手艺人不少,但手艺的传承却并不容易。大到奇门遁甲,小到泥瓦木艺,大多是父子相传,往往还伴着一个奇葩的规矩——传男不传女。
若有外人想拜师,少不得要跟在师父屁股后面鞍前马后十余年,还不一定能学到真本事。
若能开一所技校,给那些想要拥有一技之长的少年们一个学手艺的机会,往小了说,可以让他们在最好的年纪不再懵懵懂懂、无所事事,不必蹉跎十余年,早些赚钱,早些为家庭创收,早些富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