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章太傅说的。
章太傅是坚定的新政派,从一开始就站在赵轩这边。他出身高门,性情孤傲,虽然没有私心,手段却很激进。
这些秦盈盈早就知道,是以听了赵轩的话,她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就像荣王绞尽脑汁打算推翻赵轩一样,章太傅更是一心想搞垮以太皇太后为首的保守派。
他深知荣王不想让秦太妃进宫,一定会使出某些不入流的手段,所以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荣王,用以激化赵轩和荣王的矛盾。
他或许没想到荣王下手那么黑,竟然把秦太妃毒死了,或许想到了,还是选择了那样做。
在他心里,只要能激起赵轩的斗志,一切都值得,甚至搭上他自己的命。
当然,这些都是秦盈盈的猜测,是真是假已经无从查证了。
她拉住赵轩的手,说:“你先别瞎想,不一定是真的……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干脆罢了他的官。”
赵轩摇摇头,缓缓道:“章淳是王相公一手带出来的,极得父皇信任,新政实施还要靠他。”
即便要处置,也不是现在。更何况,是真是假还是两说。
看着他眼中晦暗的神色,秦盈盈突然很心疼,所谓帝王心术,第一个要约束的就是自己。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利益权衡,他早就学过。
赵轩握着秦盈盈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
秦盈盈没有喊疼,而是更用力地握了握他的,“你别怕,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有私心,至少还有我。就算你想做个昏君,我都支持你。”
对上她明媚的笑脸,赵轩的心没由来地敞亮起来。是啊,就算天下人都会背叛他,至少还有她。
她才是和他共度余生的人。
赵轩执手行礼,“如此,多谢皇后殿下。”
秦盈盈笑得灿烂,“起来吧,小轩子。”
两个人打闹起来,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向太后陪着太皇太后在后苑赏花,远远地看到两个人的身影。
向太后瞧了眼太皇太后的脸色,试探性地说:“孩子们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让他们在前面顶着,咱们只管享享清福就好。”
经历了一场宫变,被最信任的儿子和嬷嬷背叛,太皇太后就像落败的狮王,失去了斗志。
这宫里的主子早就变了,就连这园子里的花都从她最爱的牡丹换成了秦盈盈喜欢的芍药。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服输了。
向太后又道:“再过俩月,天气热起来,臣妾陪着母后去西山行宫住些日子怎么样?听说那里到了夏日十分清凉,有一片浅池,遍植莲荷,莲子也长得好。母后不是最喜欢喝莲子粥吗,届时臣妾亲手给您剥。”
太皇太后看着她,缓缓点头,“好。”
向太后瞬间变得很开心。
太皇太后暗暗地舒了口气。
她此生做的最对的决定,一是执意嫁给了当初一穷二白、只是一个小小团练使的英宗;二是为长子娶了一位单纯温厚的发妻。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七月。
向太皇和太皇太后迁居到了西山行宫,说是只住几天,其实谁都知道她们没打算再回来。
宫里成了秦盈盈的天下,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只是,随着婚期临近,秦盈盈就像得了婚前焦虑症似的,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儿。
这些天,秦盈盈的胃口明显变小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赵轩叫御厨变着法子做她爱吃的,依旧没什么效果。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雨,秦盈盈做了噩梦,突然惊醒了。
睁开眼,发现赵轩正抱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做梦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秦盈盈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轩目光一闪,含混道:“有一会儿了。”
秦盈盈明显不信,“我知道你最近忙着施行新政,但是也不能白天黑夜连轴转,如果身体搞垮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赵轩捏了捏她瘦了一圈的脸蛋,“还有心思说我,你自己呢?”
秦盈盈鼓鼓脸,像只小猫咪似的窝进他怀里。
“我有点怕。”她说,“这些天我总是忍不住想,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有了家人,帝王专宠,我何德何能,值得享有这些。”
赵轩圈住她柔软的身子,“你自然值得。”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值得。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光,指引他走出深渊。赵轩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他的命运会是怎样。
秦盈盈在他怀里蹭了蹭,担忧道:“我又梦到自己穿越回去了,找不到你,好害怕。”
赵轩将她抱紧,坚定道:“不会。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会找到你。你只管乖乖等我就好。”
说这话时,他的胸腔微微起伏,秦盈盈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安心。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说了许久话。
赵轩问秦盈盈,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秦盈盈告诉他高楼大厦,汽车高铁,还有手机平板机器人。
赵轩不着痕迹地问起了那个世界的婚礼。
秦盈盈把从某音上看来的浪漫的求婚,还有自己幻想过的婚礼说给他,赵轩听得很认真。
七月中旬,秦盈盈去了十里堡待嫁。
按照规矩,成亲前的一个月新郎新娘不可以见面。
秦盈盈没让赵轩送,而是自己骑着马,由侍卫们护送过去。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学骑马,而且一定要让赵轩亲自教。
赵轩知道,她是顾及着他的身体,让他劳逸结合。他很听话,不再没日没夜地窝在勤政殿。
他还要和她白头到老,不能像开国皇帝一样先一步走了,留下皇后殉情。
七月,天气凉了,地里的麦子也收了,黄色的麦茬间长着青色的新苗。
秦盈盈叫不上名字,扭头问身后的侍卫。
这名侍卫是个健谈的,不仅一一回复,还对秦盈盈说起了如今的新政。
赵轩听了她的建议,完善了前朝留下的新法,并派人到周边国家寻找大昭没有的粮食、蔬菜和经济作物。
这些□□中风气很好,从文臣到武将,个个干劲儿十足,民间也一片赞颂之声。
甚至有饱学之士评价:“大昭之兴,兴在乾元。”
“乾元”是赵轩亲政后新改的年号,他没等过年,直接在这一年用了新年号。
“元”就是开始的意思,一个欣欣向荣的大昭就要在这一年揭开帷幕了。
温王妃正在村口等秦盈盈。
不,现在不能再叫“温王妃”了,她早就和荣王和离,恢复了自由的身份。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温娴。
温娴与荣王和离的第二天,梁淮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
温娴半点犹豫都没有,当场就答应了,即便被京中之人耻笑她都毫不在意。
他们已经错过了太多,旁人的眼光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梁淮平叛有功,擢为殿前司、马军营、步军营三营总指军使,原本的西山营交给了潘意。
那日殿上,他特意向赵轩求了一个恩典——为发妻请封诰命。
赵轩不仅封了,还亲自参加了他们的婚礼。
此后,就算有人私底下笑话,见了梁淮和温娴都得恭恭敬敬。
成亲后,温娴不想住在京城,梁淮便在十里堡盖了个大宅子,把家搬了过去。
白天他在营中练兵,不管多晚都会赶回家中。
温娴没雇仆从,家里的一切都由她亲自打理,只有两个老兵看家护院,顺便做些粗使活计。
短短几个月,温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气色好了,笑容多了,从里到外散发着活力。
秦盈盈替她高兴。
秦盈盈在十里堡住了些日子,每天和温娴一起打理院子,上山摘野味,教导村里的孩童读书,心情开阔了,原本掉下去的肉也长了回来。
这天刚好是八月初八,距离大婚还有半月。
过了晌午,秦盈盈正和温娴在院子里说着话,梁淮就从城里回来了。
他从马背上解下一个竹篮,里面放了满满一篮葡萄。
温娴笑着问:“这么好的葡萄,从哪里来的?”
梁淮说:“陛下赏的。”
温娴瞧了秦盈盈一眼,笑道:“我猜不是赏你的。”
梁淮笑笑,温声道:“夫人果然聪慧,我只是个跑腿的。”
被夫妻两个这般调侃,秦盈盈不由红了脸,昨日赵轩让雀鸟传信,告诉她圣端宫的葡萄熟了,没想到今天就送了过来。
她从筐里拿了两串,其余的都推给了温娴。
温娴如今怀了身孕,尤其喜欢吃酸酸甜甜的水果。
温娴原本不好意思,梁淮却大大方方地接了,微笑道:“除了葡萄,官家还给娘娘备了另一样礼物,只是得劳烦娘娘亲自去取。”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秦盈盈。
秦盈盈打开,里面只写了一个地址,不由诧异。再问,梁淮只笑着,推问不知道。
秦盈盈干脆自己去找。
信上说的地方在十里堡的后山上,是秦盈盈常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