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凄厉而嘶哑,质问之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姜予辞从没见过这么癫狂的韩子儒,一时间不由得心生惧意——若是早知道他原来有这样的一面,她方才就不该这么莽撞地跟过来。
她心生恐惧,一时间又来不及掩饰,眼睛中也多少流露出了些许情绪,正正好落在韩子儒眼里,更是刺激得他快要发疯——她怕他!
多可笑!阿辞居然怕他!她凭什么怕他?她为什么怕他?
韩子儒猛地上前一步,就要抓住姜予辞的肩膀——
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来人眉眼昳丽,笑意浅浅,长袖一挥便是一阵馥郁的香气,宛若醉了满堂的人间富贵花,绝艳而雍容,话语中却带着锋利的刺:“韩将军,自重。”
北昭太子,燕华。
像是温水淌过心间,抚平了所有躁动不安、畏惧惶恐。在燕华出现的那一刻,姜予辞的一颗心奇迹般地安宁了下来,仿佛、仿佛只要有他在,不论前面有什么,她都不会害怕。
韩子儒眼眶发红,他瞪着燕华,第一次直视这个从前他刻意忽略的人,看着他温和的笑意、如画的眉眼、闲雅的姿态——此时此刻情绪失控的自己就仿佛一只狼狈不堪的困兽。
但哪怕是困兽,也是会咬人的。
韩子儒愤恨地想着,刚要有所动作,姜予辞忽然后退了小半步,接着便是半边身子一歪,一声低呼:“呀!”
燕华立刻回身扶住她,神情中流露出几许焦急:“怎么了?”
姜予辞轻轻瞥了梅树旁侧低矮的台阶一眼,声音委委屈屈的:“不小心扭到脚了。”
燕华:“……”
他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一手环过她瘦削的肩颈,一手绕过腿弯,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姜予辞一惊。
这是燕华头一回这么抱她。她轻轻将头倚在他身前,面颊贴着的布料微硬,还带着冬夜寒露的冰凉,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了舒适。她周身萦绕着燕华身上熟悉而好闻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轻轻弯了唇角。
燕华抱着姜予辞,对韩子儒微微点了个头算是致意,也不管他什么反应,转身便走了。
月上枝头,光影摇曳。远处点点灯火,听不真切的唱曲声如清湖涟漪一般悠悠荡来,更添三分靡丽婉转,近处却只有风拂树梢,吹得红梅簌簌落白雪。
她倚在他怀中,抬眼去看,看见灯火沉入夜色,拖着星河长眠。
宴席散了。
-
庭院屋后,偏僻的背光处没有灯笼,蒋词整个人便都沉浸在了阴影里。
不过虽然暗了些,却更方便她躲藏起来,也更方便……
蒋词安安静静地倚靠在墙壁上,仿佛整个人都失了力气一般,没了支撑自己的支柱,只能借身后这冰冷而坚硬的墙壁勉强撑着不滑落下去。她两眼无神地望着前方,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阿辞,阿辞。
阿词。
原来如此。
虽然她早有料想,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本以为他的“阿辞”已经死去,她本以为他的“阿辞”不过就是个爱撒娇卖乖的女儿家,却没想到,真正的阿辞竟然还活着。
身为三大国之一,“南绍第一美人”的名号自然不小,哪怕她只是北昭一户寻常人家的女儿,也是听说过姜予辞的。况且,她后来还嫁到了北昭。
南绍公主,北昭太子妃。眉眼精致,姿态闲雅,于琴棋书画也颇有钻研,更不提那些弄香烹茶的风雅事。光是从家世养出来的那份尊贵和多才上来说,她便已经输了。
她要如何比得过?她要如何……让韩子儒移情?
蒋词不知道。
她只是看着庭院阴暗处,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匆匆走过了。而她依旧凝视着方才那太监走过的地方,只一会儿觉得脑中的思绪纷繁杂乱,毫无头绪,一会儿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喜子悄摸地走出庭院,回到大殿服侍诸位离席的大人出宫上马车。
豫王燕寻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这连日来的失败、燕华成为太子,都对他没有什么太大的打击,他依旧在和诸位大臣谈笑风生——不过为了避嫌,不少大臣都是说了寥寥三两句就告辞了。
燕寻似乎不以为忤,依旧在笑。他身侧的楚止水却把他眼底的阴鸷看得分明。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从前她或许会安慰,但是后来她发现,她越是安慰,他便越是愤怒,仿佛是丢了天大的人一般。
之后她便不再在这种时候说话。
小喜子走上前,提着灯笼殷勤地为二人照亮前路。烛光被风吹得微微摇晃了两下,映出他一开一合的口:“他喜欢姜氏。”
明明暗暗的光线里,燕寻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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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商议
窗外的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落下。
豫王燕寻虽一时失势, 但豫王到底还是豫王, 掌握一府人的生杀大权自然不在话下, 是以府上诸人并不敢有所慢待。甚至因为他近来心情不好, 这些人还更恭敬了些——韩子儒看着面前毕恭毕敬地端上茶水的小厮,目光轻轻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指,默默想道。
他索性直接抬手接过了茶盏, 一手执盖, 撇了两下上头的茶沫, 却并不喝,只是又把它放回了桌上。
燕寻坐在韩子儒对面,静静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忽然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妙龄少女。
虽然低眉敛目, 但那般杏眼桃腮的相貌, 那般光华如流水的锦衣,绝非寻常侍女。更何况……她的眉眼与姜予辞足有七八分相似, 连那身仪态气度也给模仿了个七七八八, 仅仅在细看时才会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那这位必定就是蒋词姑娘了。
韩子儒还真是走哪儿都要把她带着, 生怕弄丢了, 两个人弄得好似连体婴一般……燕寻忍不住在心里轻嗤一声, 他对姜予辞,还真是用情颇深。
这样也好,更方便他推行那个计划。
屋子里对坐的两个男子一俊如青松,一温如静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火盆尽职尽责地散发着热度, 将屋子烘得温暖如春,博山炉中升起的袅袅烟云在空气中渐渐消逝,只留下浅而缠绵的余香经久不散,盘旋过屋中人的衣角发梢,最后一头撞上紧紧关闭的窗户。
外头的风呼呼地刮着,卷得漫天的雪花四处乱飞。在又一朵雪花落下的时候,被雪压弯了腰的青松似乎是终于不堪重负,猛地直起身子一弹,霎时间,满枝的雪簌簌落下。
雪落下是没什么声音的,韩子儒却几乎是它落下的那一瞬间抬眼看向了对面:“不知豫王此番邀在下前来,究竟所为何事?”他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平淡得甚至有几分冷淡,一双眼睛也是黑漆漆暗沉沉的,莫名透着几分死气。
燕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青瓷茶盏,刚刚沏好的茶温度还有些高,透过茶壁传出来,直烫得他手心微微发痒。
却又意外地很暖和。
燕寻轻轻笑了一下:“我有一事愿与韩小将军相商。”
韩子儒微微皱了眉:“豫王殿下不是说今日邀在下前来,与她有关?若是只是为了骗在下上钩,商量些旁的事儿,那恕不奉陪。两国要员私通,到底是大忌。”话音刚落,他便有起身之意。
燕寻看在眼里,倒也不阻拦,声音甚至还变得有几分慢慢悠悠的:“原来韩将军也知道,两国要员私通乃是大忌?那为何此番还要前来?莫非……韩将军心目中的那个人,便重要至此?”
韩子儒猛地望向燕华,却只望进了一双含着再温柔不过的笑意的眼睛:“你!”
“天下三分,择一与之。”
韩子儒瞳孔微扩。
“久寻洛神,北昭当还。”
韩子儒的瞳孔剧烈颤抖起来。
燕寻看在眼里,笑得越发温和。
——他是喜欢姜予辞不错,可姜予辞虽美……不过和这天下比起来,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更何况,给了韩子儒,他就不能再抢回来吗?
燕寻低眉,抬手端起茶盏,宽大柔软的袖子拂过紫檀木的桌面,流转出奢丽的光彩:“不知韩将军意下如何?”
“你当真会把她给我?”韩子儒定定地盯着燕寻,眼中又显现出如那日宫宴对着姜予辞一般的偏执和疯狂。
燕寻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燕寻话音方落,韩子儒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来一回,这个劝服诱哄的时间都没花到一柱香的时候,他竟然就已经应承了……实在是爱惨了姜予辞。
这当真是他燕寻的,一大优势。
外头大如羽毛的雪花不间断地落下,将地上的那层纯白铺得越来越厚。低眉顺眼站在韩子儒身后的蒋词双唇轻轻颤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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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被重帘深掩的床榻里,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