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刚才那样都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掉下去了可怎么办?就算会被救上来,或许也会受些寒气。
话还没说完,仍旧在低头拨弄花儿的姜予辞随口就应了一句:“这次有你在啊。”
燕华的一番劝导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姜予辞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他有些游移的眼神。接着,视线就移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上——燕华今日束了冠,这下可是再没头发的遮挡了。
她诧异而又惊奇地看着白玉似的耳垂此刻染上了淡淡红晕,像沾染了天边醉人云霞的颜色,而在她的注视下,燕华的耳朵竟然又更红了几分:“你耳朵红了诶……”
说着,姜予辞竟然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在燕华急急一个闪身避开之后才发觉不对,蹭地一下,也面染红霞。
她一时间竟不敢抬头去看燕华的表情,可是脑海中那微微发红的耳朵却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想要悄悄抬眼,偷偷瞥上一瞥。
燕华半低着头注视着面前少女的发旋儿,抿了抿唇,眸色渐深。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博山炉还在安安静静地吐出缥缈的香烟,清雅的气息萦绕于亭中相对而立的男女身周。
空气似乎有些古怪,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是仿佛在夏日的傍晚温了一壶雕花小酒慢慢饮尽,面色微红,头脑稍晕,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只想沉醉在这夏日的风、夏日的云、夏日的霞里。
微醺。
“你……”良久,燕华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想想不对,又换了个主语,“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是个模样机灵眉清目秀的小厮:“王爷!衙门那儿有急事找您!”
燕华被噎了一下,应了一声,忽地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他看了姜予辞一眼,面色郁郁:“那我走了。”
姜予辞一时间也有些不舍——燕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呢,算算她都多少天没见过燕华了啊:“嗯。”
“你自己在府上,要记得按时用饭睡觉,别担心外头的事儿,我会处理好的。也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
“……别再像刚才一样下去剪花了,危险。”
“好。”
燕华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他撑着一把十二骨的素伞,黑衣金绣的背影沉进茫茫雨幕中,不知不觉间就显出几分内敛沉静来。
不再像红色那般张扬明艳。
姜予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燕华换了身黑衣裳。
不过……也很好看。
她偷偷笑了。
而另一边的燕华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幕中,走出府邸,脑子里却一直转悠着姜予辞刚才那句“你的耳朵红了诶”。
他的耳朵在害羞的时候会红,原本是个不为人知的事儿。
毕竟,身为手握权柄、容姿风流的秦王殿下、后来的少年天子,又不近女色,无人会来勾引撩拨,他几乎找不到什么能让自己害羞的东西。
大部分时候,燕华都是闲坐殿上,漫步御园,那双漂亮的瑞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宫女舞姬,花草林雀,微微上挑的眼角宛若一只小勾子,轻而易举地就勾去了旁人魂魄,搅乱了姑娘的心神,留下满腔惆怅的少女心事。而那漆黑的瞳仁中光华流动,熠熠生辉,随后便会倒映出一张羞红了的脸。
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无趣,渐渐便懒得再去看这些人了。
他以为他是不会害羞的。却不想,后来遇见了一个姜予辞。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扰乱他的思绪。而在察觉到自己“害羞”的那一次,是姜予辞俯下身来的那声带着笑的低呼:“嗯……陛下的耳朵红了呀。”
他慌乱地一叠声让姜予辞退下,却自此明白了害羞的感觉。
走到门口,马车已经候着了,燕华上了马车,收了伞立在车角,眉眼低垂,笑意浅浅。
第36章 发现
燕华走了之后, 姜予辞一个人在亭子里待着也无趣, 索性拿着花儿又朝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打算让侍女拿个瓶子来, 把花插好了放在房间里的多宝阁上。
丙州官员安排的这座宅院装饰得十分精致,书房中的多宝阁用的也是上好的红酸枝木。只是名贵固然是名贵了,但是搭着上头摆放的霁蓝釉玉壶春瓶、万福如意白玉雕之类的摆件, 却都多多少少还是显得有些沉闷, 让人看了便提不起多少兴致来。而若是在当中放上数枝鲜活的荷花, 想来会让整间屋子都增色不少。
姜予辞脚步轻快地沿着长廊朝书房走去,而在路过一个屋子的拐角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两个下人的低语。
“王爷刚才吩咐了,晚上给王妃做一道……”
听到这个开头, 姜予辞就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同时还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燕华说要给她做什么?他又吩咐了什么事儿吗?她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什么惊喜吗?
如果真的有惊喜的话……姜予辞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里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过她的好奇心也随之升起了八丈高:如果是惊喜, 那会是什么呢?
虽然说这个不应该提前知道。但是到时候她假装不知道就是了嘛!
她迅速地说服了自己, 接着又往后退了两步, 好让自己藏得更严实些。随后便继续认真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从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的方向判断, 这两人应该是朝前走去的, 她倒是不会被发现:“……这道’芙蓉泣露’倒是道新鲜菜肴,王爷说王妃最喜欢吃这个不过了。”
“得亏特地从王府带了个厨子过来,知道该怎么做,否则可真是没办法了。”
“是啊是啊。对了……”
脚步声伴随着人声一道渐渐远去,姜予辞半靠在长廊一侧的屋墙上, 丝丝缕缕的甜蜜从心底泛起,唇边的笑容也不由得越来越盛。
即使公务都繁忙到了这样的地步,燕华还是念着她的,甚至还记得她喜欢吃“芙蓉泣露”,特地派人吩咐了厨子晚上要做这道菜。
她还记得,第一次吃芙蓉泣露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窗外风声阵阵,檐下铁马摇晃个不停,发出一阵叮铃东隆的清脆声响。而燕华托着腮,手肘撑在桌上,微微歪了头笑着看着她:“这是御膳房新上的菜式,你要不要尝尝?”隔着温暖的黄色烛光,他的眼神带着笑……
姜予辞面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御膳房。
“芙蓉泣露”。
“芙蓉泣露”。
她第一次吃到这道菜,是在燕华登基之后。燕华当时说的是……
“这是御膳房新上的菜式。”
那,现如今的秦/王/府厨师又怎么会做这道菜?现如今的燕华又怎么会知道,“芙蓉泣露”是她最喜欢吃菜肴?
姜予辞的笑容一点点地衰退,像是一块早已化成沙的巨石,被风轻轻一吹便消散了;双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面色更是迅速苍白下去。
难道燕华知道些什么!
明知道有可能是她醒来后的一些举动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走向,导致一道菜肴提前问世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姜予辞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设想那个最坏的后果。
万一、万一燕华真的知道什么……那她长久以来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前世的那个梦境,可是她最大的秘密啊。
姜予辞紧紧抿住唇,试图强行抑制它的颤抖。在慌张恐惧到了极点的时候,她反倒出奇地冷静下来。拿着花儿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往书房走的时候,她还不忘记吩咐侍女:“替我拿个插花的瓶子过来。”
拣枝依旧在书房里整理书籍。听到声音响动,她一抬起头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姜予辞从门口走了进来,不禁被吓了一跳,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迎上去:“公、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分明刚才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难不成中途发生了什么?
姜予辞摇摇头:“我没事。”
她都亲口说自己没有事了,再说她除了面色白了些,浑身上下看着也没什么别的问题,拣枝便是再担心,也只能闭口不再提此事。
说话间,侍女已经将瓶子送了过来。姜予辞让她把瓶子放到桌上,几乎是木然地将花往里头放——
她刚刚松开手就发现,可能是刚才想到那些事情太过震惊,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了手中的东西,这几枝荷花的茎杆竟然已经被她给捏了个稀烂,手心都还残存着不少汁水。
算了,反正她现在本来也没什么心思去插什么花儿。
姜予辞木木地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容:“把这瓶子收回去吧。花扔了,再打点水来给我洗一洗。”
拣枝担忧地看了姜予辞一眼,抿了下嘴唇,低头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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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燕华又是深夜才回来的。
他披着满身的风尘,眉目间犹有倦色,在看到正院屋中昏黄的灯光和隐隐约约的人影之后,不由得诧异地挑了挑眉。
这个时辰,姜予辞不是应该睡了吗?
燕华没多想,径直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