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鲜亮,刺眼的疼。
顾之澄,你本不适合做皇帝,倒不如去寻个山里僻静的温泉庄子养病,也好少在我眼前转悠,惑人心神,惹人烦忧。
......
顾之澄从未想过,陆寒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杀她!
明明是治病的药,她喝完歇下却吐了血,将蚕丝里衣的衣襟和榻上的缠金丝如意纹褥子都染了一片血红。
幸好是深夜,寝殿里伺候的人都在外头,无人瞧见她这幅狼狈的样子。
顾之澄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是慢慢阖上了眼。
陆寒要杀她,她是躲不过去的。
在她成长的这十年里,和陆寒明争暗斗,心力交瘁,却一次也没有赢过。
十年过去,她仍旧如陆寒手中的傀儡,小事她可以定夺,可大事,权由陆寒说了算。
不是没反抗过,却是无可奈何。
在陆寒的眼皮底下,她始终无法培养起自己的势力,而她和母后的命,都在他手中。
虽然这十年,陆寒有无数次机会对她下杀手,可她都心有余悸的安然度过了。
如今她活到冠礼之前,已是他大发慈悲,手下留情。
如这下倒好,终于不用在陆寒身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讨生活了。
只是她愧对父皇母后的寄望与重托。
即便再努力,再拼命,她也只能算一个勤奋的皇帝。
她知晓她的文韬武略,她的格局眼界,都算不上一位明君。
说实在话,陆寒确实比她更适合。
起码这些年,顾朝风调雨顺,已是盛世。
顾之澄弥留之际,还能庆幸这毒药虽让她吐血,但发作时却不太痛苦的。
她甚至还能分神去想,虽天下易主,但却太平安泰,以后还能更好。
不知这样,黄泉之下能不能让列祖列宗们少骂她几句……
……
陆寒走进寝殿内,已是天明。
清心殿内一片冰凉的静意,熹微的晨曦洒在顾之澄苍白的小脸上,安和得过分美好,似乎她只是睡着了,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轻轻覆着眼睛,若睁开,那是一双比月色还美的眸子。
但陆寒知晓,他再也看不到了。
顾之澄已然薨逝,这是田总管按惯例去叫起时才发现的。
如今躺在陆寒面前的顾之澄,已被擦去了脸上的血污,换了一身她最喜欢的龙袍,衣袍上金线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衬得如玉似透着光的脸颊越发死寂。
陆寒只瞧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他一刻也不能多待,清心殿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挖空了他的胸腔,空洞洞的一片。
陆寒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出了殿外,立在石阶前半天未动,只觉眼前的雪色刺得眼睛生疼。
痛才好。
痛才不会麻木。
殿外的雪已经积到了脚踝处,陆寒恍若未觉踏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蟒袍猎猎鼓着裹挟雪絮的寒风,所有的冷意都灌到了心底。
他原是想让顾之澄昏迷,而后以病重为由退位让贤,去江南或是北洲的温泉庄子里养病。
他本就不想看到顾之澄,不想让顾之澄凭着一张脸一个眼神就蛊.惑他心神不宁,起些龌龊的心思。
断袖实在可耻又恶心,陆寒绝不允许自己光辉盛大的一生里多了这一抹污点。
他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困惑为何自己会喜欢一个男子,然后唾弃自己,恨不得将那块心挖出来将有顾之澄的那一块污点剜掉。
他厌弃自己这样的感情,却从没想过让顾之澄去死。
因为他终究......舍不得。
阿九走过来,对陆寒眸中的赤红避而不见,颔首说道:“主子,是十三的药下重了。”
陆寒毫无所动,只是静默地站在雪中。
雪絮又开始漫舞,落在肩头融化,大氅润上一层晶亮的水珠。
他瞳眸微缩,握在身侧的拳已是青筋毕显。
顾之澄体弱畏寒,每年这个时候,总要大病一场的,又怎能再抵抗得了那般重的药。
“十三跟我这么些年也辛苦了,让她回北地养老吧。”
十三是他手底下最忠诚的暗卫,亦是无心之失,他不能让她偿命,免得寒了其他暗卫的心。
阿九走了,陆寒仍旧站在殿外看雪。
可空洞仿佛能吞噬整个世界,只有陆寒知道,他也不明白他在看什么。
但他明白,原来他对顾之澄的感情,远比他自以为的深厚。
以往的克制隐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十三很快就过来辞行,一树殷红的寒梅之下,她素来冷酷无情的脸庞也似是染上了一丝艳色。
她说:“主子,清心殿那位......是女儿身。”
陆寒睨了十三一眼,瞳仁放大,眸中的血□□尽。
这是十三第一回 看到陆寒如此失态的样子,看到他跌跌撞撞的冲进清心殿,她的心,也越发的比这凛冬还要冷了。
清心殿里的其他人已经被陆寒屏退,他毫无顾忌地抱上那具已经冰冷僵硬的身躯。
他朝思暮想,却一直引以为耻的。
望着怀里那绝色倾城却已香消玉殒的小人儿,陆寒这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克制和耻辱,有多可笑。
顾之澄,你个小骗子,骗得我好惨。
修长的指尖擒住她尖细的下巴,陆寒的心已被扎得不成样子,千疮百孔。
抱着她,轻若无物,脸也才他巴掌大,原来她已削瘦成这个样子。
而他,自从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心意后,一直都不敢正眼瞧她,好久都未曾这样仔细的打量她了。
原来这颗心,还能痛。
陆寒蓦然捂住胸口,一口浊血喷了出来。
他原以为,他想要的是这江山。
现在才知道,无她在,坐拥江山万里,又有何用?
偏他还固步自封,守着那可笑的礼义廉耻,让她受苦了这么多年。
陆寒微凉的指肚抚上她精致的脸颊,沁凉,且刺心。
顾之澄......小骗子......
透过窗牖还能看到殿外的红墙白雪琉璃瓦,掩映着玉树琼枝,片片玲珑,明明很美,却四处透着凄苦空凉之意。
陆寒知道,至此,江山无限,却再无她。
他看什么,都是一场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评论发红包哈~~谢谢支持~
一次性发了两章,爽不爽,嘿嘿。
第3章 第 3 章
冷。
好冷。
顾之澄在龙榻上蜷缩成一团,齿间仍然止不住的轻颤着,手脚冰凉到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
耳畔响起程御医熟悉的声音,她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得再多不过。
“太好了,皇上的烧退了。”
顾之澄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大红罗圈金帐幔,挑着金线龙纹样,富贵堂皇。
她有些怔然,脑中混沌更甚。
她不是......被陆寒药死了么......
莫不成又从鬼门关踏回来了?
“程御医......我——”顾之澄艰难的侧过头,想吩咐程御医几句,可却突然顿住了。
程御医,怎年轻了十岁似的,眼角那些褶子不见了,须子也短了一大截。
“陛下有何吩咐?”程御医眯了眯眼,见到顾之澄有了精神,心也放下不少。
“咳。”顾之澄咳了一声,抱着衾被,嗅着被褥间熏着的淡淡果香味,嘶哑着嗓子问道:“朕昏迷多久了……”
“三日。”程御医颔首答道,“陛下万福,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幸得菩萨保佑,才能躲过这一劫呐。”
田总管见顾之澄醒了,早吩咐侍女端来了熬好的药,细着嗓子问道:“陛下,赶紧趁热将药喝了吧?这病才能早些好。”
翡翠给顾之澄垫了个软枕在身后,她这才得以半躺起来,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
田总管和翡翠瞧上去模样都年轻了不少,但顾之澄来不及细想,因为脑仁儿实在疼。
直到她抬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的手,何时这般小了?
“翡翠,快取铜镜来!”顾之澄急声道,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些颤音。
翡翠不明所以,但她素来最听顾之澄的话,尽管心中疑惑,明明陛下不喜照镜的,但还是取了铜镜过来。
顾之澄急急翻开那柄舞凤狻猊纹镜,望见那张还未长开却已隐约可瞥见未来绝色的容颜,精致的小脸愈发显得煞白,毫无血色。
她......她这是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小时候么?
多年来跟陆寒学,让顾之澄即便遭此大变,脸上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放下铜镜,重新放回衾被里的手悄悄掐了掐腿侧。
疼,不是做梦。
顾之澄敛下眸子,浓长的眼睫扑簌了几下,再抬起时,乌黑瞳仁里聚着些不知名的微光。
她自幼体弱多病,登基以来,更是因为日夜操劳而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昏迷数日的境况有过许多回,迷迷糊糊醒来常是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这次昏迷是哪一年的哪一回......
顾之澄盯着龙榻帐幔上的龙爪看了好半天,才淡声又问道:“朕......为何昏迷?”
程御医捋了捋胡须,嗟叹道:“陛下初初登基,即位大典的礼节冗杂繁多,您又吹了一整日的冷风,许是劳累过度,寒邪入体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