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纳特夫人半懂不懂,她连忙说出自己的请求。诊室里只有她们自己,这位丝国人还是个年老的医生,班纳特夫人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
老大夫显然遇到过不少这样的情况了,他张口就要解释:“我们只能医治妇人不育的毛病,至于生男生女,那是送子观音的事,你们找错人了。”
班纳特太太就着急起来,以为是这位医生不肯轻易施展秘方,她拿出钱袋,就想央求他。
伊丽莎白忙拦住,用熟悉的语言说:“大夫,麻烦您开方子,我妈妈需要调养治病。”
“哦哟,你这个洋人小丫头居然会说官话?了不得,了不得!”老大夫高兴起来,“这可少见,你们外国人总嫌我们的话难学,学会了也怪腔怪调的。你倒说的地道,还有点南都应天的口音。”
“既然会说,那会写吗?”
伊丽莎白笑道:“会一点。”
老大夫起了兴头,把他那张狂草的药方拿开,将毛笔递给她,“写来给我看看。”
伊丽莎白一来想念故国,很愿意亲近这些同胞;二来也有心交好,她方才看过这药铺里有很多她需要的东西。便想了想,将上辈子尹家常用的一个保养方默出来,这是个滋阴补血食疗验方,据说经宫廷御医顾松园改进。
伊丽莎白多年不动毛笔,一手小楷俨然无风无骨,连规整也算不上了。可就这笔字,倒叫老大夫惊奇不已,他叫门外候着小徒弟:“看看,看看,这个洋人姑娘既会说大明官话,又写得出我们的字!唉哟哟,我在英格兰好几年啦,这是能说会写的外国人里头年纪最小的一个,还是个姑娘!”
伊丽莎白就想起“西洋景”这词,她觉得自己真是给“娘家人”奉献了一回西洋景。
老大夫叹了一回,才细看这方子,一看所惊不小:初初还觉平常,只为外国人写出中药方惊奇,可越琢磨越觉得这方子妙。
“妙,妙哇!”老大夫摇头晃脑,捋着胡子的手一顿,口里已变了称呼:“小友,你这方子从何处得来的呀?实不相瞒,老夫在学中也学过此类验方,且因老夫更擅医治妇人之疾,自家也收集了不少好方子,能看得出这方子是经人改动过——这一改,就叫适用这方子的人广泛多了。改方之人必是为大工,甚至是大医也说不准!”
伊丽莎白自称因跟人学了明国文字后就爱看明书,经常在书店或者奇货铺子翻找,不知道哪儿看来的,只是记住了。又笑说:“我不懂这什么意思,只是您开药方的时候说得‘天冬、枸杞’,才叫我想起来。”她写的这方子上正有这两位药。
老大夫摇摇头,笑道:“这定是哪位达者撰写的药方心得,不甚遗落,叫你们的商人当成稀奇东西给买来了。来我们大明的外国人,看什么都稀罕,看什么都想要,早些年还闹出把人家熏厕的香茅当名贵香料的事呢。”
“不过说来,你这得方子的缘法跟话本上写的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或许会有加更,如果有,就在下午六点。
第39章 (加更)银锭子
老大夫说话很有趣,他见多识广,爱看明国话本和莎士比亚,还嫌弃英国现在正流行的哥特式,他说:“除了荒郊野外就是古堡废墟,阴森森、干巴巴的,大多是人为作祟,出现的怪物也最多只有个鬼魂啥的。哪儿像我们的志怪那样有血有肉、丰富好看。”艳鬼、狐妖,仙女、修罗,都有的是。
老先生打开了话匣子,可不容易关上,拉拉杂杂说了好些话。
“他说什么?”班纳特夫人听不懂,但看女儿和医生脸上带笑,好像不是坏事。
伊丽莎白小声道:“没什么,妈妈。药童已经去配药了,咱们等一会儿。”
这位老郎中可不是纯粹看她这个英国人会说会写汉字才说话逗趣,实际上老大夫眼睛毒着呢,他想知道伊丽莎白有没有记载那本药方的书。
说了小半日的话,老大夫才停下扯闲篇,他心里很惊讶,这洋人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见闻倒不少,说起话来也滴水不露。
“老夫姓薛,世医出身,是我大明的‘上工’大夫。”薛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把试探收回去,直言道:“我看你这方子很好,想把它报到我们太医署养方局去。这方子虽不是你拟的,可到底是因你才叫老夫知道,老夫不贪揽你的功劳,真金白银的抵给你?”
“这都是小节。重要的是老夫想知道你还记得其他药方吗,或者说你可有这本记载药方的书?”
伊丽莎白笑起来,不答反问:“薛大夫所说的‘上工’、‘太医署’、‘养方局’是什么?”世医她还懂意思,就是父传子,子传孙的那种郎中世家,可这大夫什么时候还有分等了?
薛郎中一愣,没想到问的不是价钱是这些,当即回说:“太医署乃是我大明专管医药的总衙门,有医署和药局两司。医署下设各专掌衙门,共有大方脉、小方脉、妇人、疮疡等十三科:所有医者不论出身世医、铃医、巫医,都得在衙门设立的医药官学获得评等才可行医开方。药局则分药材局和药方局:药材局掌天下之药,定优劣等级之分;而药方局则录天下医方,以防有古时秘方失传之憾事。”
“至于‘上工’,便是衙门给医者的评等。有大医、大工、上工、中工、下工之分,大医、大工难得,晋其上便可录名姓名、籍贯、生平于《大明良医册》,能刻字立碑受后辈万世景仰。”薛上工很自得:“等过两年老夫归我大明,便可参家大工评等,若侥幸得过,方不负薛家传承。”
伊丽莎白瞪大眼睛,这种模式,上辈子可从没出现过。事实上,中医名医不少,可滥竽充数者也很多,致使上辈子她所见的中医一直不温不火,人们更信任西医些。
“可秘方不是各家保有,你们都愿意把自家的方子给人分享?”伊丽莎白干巴巴的问,她有些不敢置信。
“狭隘!”薛老大夫胡子也不捋了,白了一眼道:“正是有你这样敝帚自珍的念头,才使许多民间秘方、灵验手法散失。我们大明自成祖之后,朝廷设立太医署,就是为了尽量减少这种情况。这两百年来,太医署名医群集,更有专管政事的监察官员,我们大明朝各地稀有缺医少药的事发生,更无一则牵连蔓延到整个行省的疫病爆发。”
顿了顿,老郎中才不情不愿的解释:“药方局的医方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查阅的,得于国于民有功才行,根据救治病人、上报药方、验证医方、撰写医书、教导子弟……许多细规,贡献到了才有资格查看不同的验方。再说,你家的秘方固然好,别人家的也不差,上交秘方既能积德,又能有机会博览各家之长,何乐不为?”
“……小友,你可明白了?”薛老大夫一转话锋,又问:“那可否告知老夫方才所言之事?”
伊丽莎白勉强按捺住心潮,点头回答说:“我真不记得从哪里看来的了,不过当时好奇,回去记下来几个方子。若对薛大夫有用,我可以写出来给您看?”
闻言,薛大夫一乐,他本就没报太大希望,有总比没有强。他倒不着急了,笑眯眯地问:“你这小友,怎么不问我拿多少金银谢你呢?要知道在我们大明,这可是值钱的很,光太医署奖赏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呐。”
“你们不是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么,这又不是我写出来的方子,只不过好运偶然得着了。”再说了,你都说要金银酬谢了,我还问什么?越讨价还价越惹人厌,有这功夫,还不如套套近乎,兴许能多条路子——几乎每星期都有大明的船在伦敦靠岸,船上的货物还没运下码头就被瓜分干净,而整个伦敦只这么一个明国药铺,药铺人脉远比想象的大多了,留点人情比多少钱都好使。
“小友还知道君子呐,看来教你的人必定是我们大明人。”
伊丽莎白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薛大夫也爽快,一面给她纸笔叫她默下来,一面吩咐店里活计去取一箱银锭来。
老少俩心宽的很,一个不看方子有几个是否得用,一个不问金银几何。
少顷,两个活计抬了一个两英尺见方的木箱子进来,薛大夫将一个镂雕有人参灵芝的黑木牌递给搁笔的伊丽莎白,“以后拿着这个牌子,来这明臻堂,诊金药费一概全免。”又指着一个十来岁的药童说:“他教给你们熬药的法子。若是一时学不会也不打紧,我这小学徒借你们两天,带家去,学会了再打发他回来。若是家住这城里,他也可每日登门去熬药。”
那箱子银锭子有多少,两人都提也未提。
班纳特夫人稀里糊涂的坐上马车,她很高兴,因为药铺给她们示范煎药的时候,弄出来果然是黑漆漆的药水。奇怪的味道,黢黑的颜色,在她心里意味着神奇疗效和愿望达成。
“哦,我太高兴了,莉齐!”班纳特太太夸奖女儿说:“一定是因为你,他们才愿意卖给这种秘密的药水!”
“送你去学校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最明智的决定!”班纳特太太完全忘记了她当初是怎么反对二女儿去陶丽丝学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