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礼仪和规矩都是她武装自己的武器,良好的教养和优雅的姿态,无疑是她收获金畿尼的道路上极为有用的一块敲门砖。
“没错!”萝拉笑起来,“所有人都习惯于先敬罗衣,仪态就是我们另一层罗衣。这是实现我们愿望的石阶。”
伊丽莎白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呢喃出声音了。
“结婚对我们来说,是必经之途,无论早晚。而选择一个品格、家财相当的先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若是选错了……”萝拉继续说。
她不知想起什么,言辞辛辣讥讽:“要知道,不管多么痛苦厌恶,在社交场所里,夫妻们总得同行同住,表现的亲密无间。倘若在伦敦上流阶层的社交活动里只出现了夫妻的一半,就如同在巴黎上流社交场看到夫妻出双入对一样的可笑!”
伊丽莎白避开她后面的话,有气无力的小声嚷道:“最最亲爱的萝拉,你的论调与班纳特夫人简直一模一样!我妈妈常说‘有钱的单身汉总要娶位太太!’,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把五个女儿都嫁出去,最好能像果农卖苹果一样,一次清空。可是我们作为苹果,嫁妆就是个头,若是太小,哪怕再红再甜也不受青睐——况且我们还未正式踏入社交界,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当务之急,不是该努力长个吗?”长到像西瓜那样,一辈子不结婚更自在舒坦。
“亲爱的,你真的有趣极了,我从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小姐……”萝拉忍不住将脸埋在枕头里闷笑。
伊丽莎白太累了,以至于说到半途就睡着了。
此时,朗博恩的班纳特家尚且无心睡眠,包括班纳特夫人在内,都被简读的剪报吓坏了。
“这是真的?这些都是?”班纳特夫人不再嚷嚷神经痛,磕磕巴巴的问她的大女儿。
简的脸也有些发白,她放下那叠装订整齐、十足用心的剪报,“我想是的,妈妈。”
在晚餐时简按照伊丽莎白的意愿将来信的部分内容告诉家人,惹得莉迪亚和班纳特夫人大为不满。简见大家似乎都认为莉齐在危言耸听,便决意在餐后品茶的时光朗读几篇剪报。
而伊丽莎白为了引起足够的重视,特意将一篇苏格兰场破获的谋杀案放在剪报册的首页。
那是位满怀着出人头地愿望的乡下姑娘,单薄的认知里将伦敦描绘成一幅好光景:墓园、狮子、国王、宫殿,花边帽、绸缎裙和镶着银边的鞋子,还有精彩的歌剧和舞会。她铁了心要去享用这些,于是乘坐公共马车入了城。
年轻美丽的姑娘一下车就被如同猎食的秃鹫一般暗暗观察的老鸨发现,天真不经世事的姑娘轻而易举的被哄骗,老鸨没花一个子儿,就到手了一个鲜嫩的猎物。愚蠢、轻信的姑娘满以为她被上帝眷顾,找到了一份正经工作,其实这是老鸨们的老把戏:她们总是打扮的正经体面,满脸‘善良慈爱’,以大户人家的女管家自居,用雇佣女仆的名义将人骗回妓.院。
可怜的姑娘稀里糊涂的进入地狱,从此光明和神恩再不属于她:她先是被装饰着蕾丝和银边的衣裙吸引,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的土布衣服和粗呢袍子,纯洁活力的姑娘稍一打扮就极有卖相,如同一朵还带有露水的花骨朵,这使得老鸨轻易物色到一个买主。有着肥硕身材、脸色蜡黄的老.色.鬼高价得到了姑娘的初.夜。
稀里糊涂落入悲惨境地的姑娘失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也因此变得不太值钱了。经历过痛哭、绝食等等在老鸨眼里司空见惯的挣扎后,她也只能像别人那样放弃抵抗,沦落成一个尚且新鲜的普通妓.女。这之后,她过的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在给两三个男人做情.妇的日子,只有那两年,她可以在眼角贴上黑痣(饰颜片),表明是某人的情.妇,从而暂时逃开老鸨的控制。
好景不长,在屡次被抛弃后,娇嫩和淳朴的气质剥落,而伦敦的妓.院永远不缺少新的花朵,老鸨和客人的态度也愈加恶劣。
她接待客人的收入比得上十个全职女仆,可老鸨总有服装食宿等各种理由扣除,于是可怜的女人总是处于负债状态。见识低微的女人只好更频繁的去损害自己的健康,透支美貌和寿命。
如同大多数妓.女的宿命,当榨干了最后一点鲜血,她被撵出了妓.院——得给即将骗来的新人腾地方。可悲的女人拖着虚弱衰败的身体,毫无其他的谋生手段,只好沦落成最低等出卖皮肉的人:小巷子里的站街女妓,一次交易只收半个先令或者一品脱劣质葡萄酒。
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最低级的站街女,危险绝不仅仅来自于客人、强盗和女房东,还有沐浴在神恩和国王权杖下的治安官、监狱和法庭,她被以“有伤风化”的罪名逮捕和起诉。
治安官要求她不遗巨细的交代描述她沦落的罪行,连最细微的地方也不放过。这个女人如同一只被剥皮的羔羊,在正义的法庭上,失去了她做为人的最后一点点尊严。大人们鄙夷蔑视,却又乐此不疲。
不知幸或者不幸,她逃脱了绞刑,在新门监狱度过了最后一段时光。
虽然绝大多数的妓.女,在昙花一现的美貌凋谢之后,总是逃脱不了疾病、贫穷或早夭的结局。可泰晤士报上刊登的这个女人要格外悲惨些,就在她出狱的当天,距离伦敦新门街仅仅半英里的小巷里,无比痛苦的死在了一个输红了眼的醉汉手里。她的肢体、鲜血遍布了整个肮脏的巷子,太过惨绝人寰的凶杀现场惊动了苏格兰场,在伦敦引起来好长时间的议论。
这个可悲到极致的女人,死后的灵魂也不得安息,报纸上把她所有痛苦的过往都一一披露,她曾经待过的那间妓.院竟因此有了点名声,妓.院的男业主和老鸨甚至用这名头来招揽更多的主顾。
泰晤士报用很大的版面颇有文笔地叙述了这个女人的生平,在最后,简她们才知道,女人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四岁。
再煽情的文字也不如报纸下房登印的两幅画叫人震惊:前面一幅是她在做某个有点地位先生的情.妇时期的画像,美貌如同维纳斯在人间的使者;而紧挨着后面的那幅,则是她肢体散落、犹如地狱的恐怖场景。
“莉迪亚,别看!”简慌忙要捂住小妹妹的眼睛,脸色煞白的惊叫。
可她受惊太过,慢了一拍,叫凑过来的莉迪亚看了正着。
“妈妈!”莉迪亚的小身体颤抖起来,眼泪糊了一脸。
伊丽莎白实在是用力过猛,她不会明白在这个信息传播不够广泛和直观的时代,这样的画对于不少先生都是种惊吓体验。
这样线条粗陋,因印刷更显得模糊不清的画作对伊丽莎白来说就如同涂鸦,上辈子她看过的武侠连环画都比这直白清楚。选择这篇剪报也不过是因新闻十分警示人,煽情、细腻的描写更能触动太太和姑娘们的神经。忽略了时代信息差异的伊丽莎白,结结实实地坑了家人一场。
直到第二天,班纳特太太还在念叨:“那个学坏了的傻姑娘,竟然这样吓她的妈妈和姐妹。哦,班纳特先生,你快出来,我们家要被莉齐这个坏姑娘闹翻天啦。你得给她写信,严厉的批评指责她,若是她不向我们道歉,真诚的反省错误,我绝不原谅她!”
“我得跟简亲自谈一谈。”班纳特先生摇了摇铃,很快简就被女仆请到书房里来了。
“过来,孩子。”班纳特先生沉思片刻,“或许我的话叫你惊讶。”他说,“莉齐的信给爸爸看看好吗?”
简有些惊讶,但很快同意了。在她和莉齐的心目中,爸爸是个睿智理智的人,或许有些怪癖,但绝不会因为莉齐在信里说了实话而生气恼怒。
若是班纳特夫人提出这个要求,简就不敢答应了,幸好这位太太对女儿们的信并不兴趣,她现在十分不高兴,嚷道:“亲爱的先生,你方才答应过我,要狠狠的责备那个胆大妄为的姑娘!而不是去看她写给简的信。”
“亲爱的,”她的先生回答说,“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你允许我单独待在书房,给我足够的时间自主的去判断这件事情。”
“我会尽快向你们表达我的态度。现在,我希望你能尽快离开书房。”
信和剪报深深震撼班纳特先生,他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天。
晚饭后,父亲又将简单独唤来书房,“我很抱歉。”做父亲的说,“很抱歉没有尽到我的责任。”
班纳特先生两手下压示意,打断简想要替伊丽莎白解释的话,他认真的反思自己:“对于你们,我缺乏关心;对于你们的妈妈,我选择逃避。我取笑挖苦姑娘们的愚蠢行为,却忘记审视自我,正在做一个更愚蠢且不负责任的举动。好孩子,我该对你道歉并且说谢谢。因为你有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幼稚短视的母亲,让你过早的承担起不该担负的家庭责任。”
“你们妈妈的问题,爸爸也该负很大的责任。”班纳特先生看着面前继承了妻子美貌的长女,有些痛苦的自我调侃:“我年轻的时候爱上了年轻貌美的克拉丽莎·加德纳,结婚后才发现这位美丽的姑娘头脑空空……天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了戏弄太太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