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们固然犯下错误,可也并非一无所获,所有引诱的“饵”都被他们抓住了。
普兰夫人的教养不允许她大庭广众之下发火,事实上,除了脸庞线条还有些僵硬,现在她已然挂上微笑,同菲茨威廉少校以及苏格兰场的指挥官轻声道谢。
“十分感谢您,菲茨威廉先生!”萝拉与另外三位姑娘再次优雅屈膝。
少校脱帽鞠躬还礼,姑娘们回到马车上,很快教堂附近恢复平静。
“真是个有趣又可爱的小姐!达西,真难过你不愿跟陌生人接触。”菲茨威廉少校坐上来,还意犹未尽:“可惜陶丽丝学院的主事来的太快,我还没有打听到那位小姐的名姓,甚至没能搭上话。”
“不过能在陶丽丝学院受教育,或许这位小姐的家庭很不错。”少校兴致勃勃,“如果她是个有钱的女人,即便是商人家的女儿。我想,看在她那样有趣,长相也不错的份上,我也许愿意与她结婚。”
“作为我这种地位的男人,结婚必然要注重钱,可有钱又有身份的女人太少了。即便有,她们也难能看得上不能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幼子,除非我长一张像你这样的脸。”少校调侃表弟,“达西,你该多笑笑,多恭维女士,不然小姐们可不会感激你,就比如今天这样。”
“啊!希望那位小姐得女伯爵看重,这样也许就能在明年伦敦的社交季看到她。没有英俊的脸,我还有幽默的谈吐,只要接触的时间长一些,我保证,她一定会被我吸引——上帝保佑她是个有钱的女人!”少校叽里咕噜的说些自娱的话。
“我确实不像有些人那样遇到素不相识的人也能言谈自若,”达西说,“但我听说安妮女伯爵手腕强硬,为人护短——连舅父都不愿开罪这位女士,你确定要这样做?”
“去带坏她的学生?”
这位少校并不轻浮,只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有趣了,在耶诞日这天竟然有人敢撩那位女爵的虎须,还有那位女爵开办学院里教出来的女学生似乎也与寻常淑女不同,灵动的叫人眼前一亮。所以少校才忍不住喋喋不休,除了小姐们,又开始猜测是谁在背后使坏,弄出这样下作的手段——这真不像是保守的老贵族们会做的事情。
“贵族里头份量最重的那位,我们的威尔士亲王,放浪形骸到国会要专门拨款替他还债,”达西慢吞吞的话堵住表兄的喉咙,“还有他的情.人及私生子女。但愿以后你不会走相似的路,我、还有亨利表兄,是不会借钱给你去用在这种地方的。”
达西先生成功噎住了表兄——他自己微微出神,反复想起方才挺身护住同伴的那道纤长的身影。达西先生并非是被那位打头的小姐的美貌所吸引,也不为她的谈吐仪态倾倒,而仅仅有些感同身受。这使他回忆起年少时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自己以相同的姿态保护妹妹乔治安娜的模样,好比张开翅膀的上帝之鸟,惊惶又勇敢。
回到陶丽丝学院,小姐们经过这场小波折,不仅没受到惊吓,反而觉得新鲜极了。勉强维持淑女的仪态,其实都暗自摇首期盼事情的前因后果。
可普兰夫人显然没有告诉详情的打算。
安妮女伯爵在晚宴开始前露了一面,亲自祝福留校的小姐们圣诞安康,就匆匆离开。
伊丽莎白留心细看,只觉女爵的脚步坚定利落,一步步像是踏在心跳的节奏上,简直可以用气势汹汹来形容。
“很好,我们所受的惊吓不会轻轻落幕,”伊丽莎白同萝拉眨眨眼,“使坏的人,会付出叫他心痛的代价!”
对面端着茶杯的莉莉赞同:“斯托克家也不会罢休。”
年纪最小的黛西倒看得开,“听说埋伏在路上的人,都被斯托克家的护卫抓住了。其实就算我们真被那些人抓住,顶多吃点苦头,他们不敢真拿我们怎么样。从那张报纸上就能看的出来,不过是恶心女爵的伎俩,并不敢真同女爵结仇。同我们的家族结仇。”
萝拉抬起下巴,哼道:“我猜这支使的人里头一定有与纳尔逊将军有关联的人,得罪女爵不是目的,叫女爵同将军反目才是真相。”
伊丽莎白摇摇头:“不一定是纳尔逊将军有关,我想更可能是那位汉密尔顿夫人亲近的人。这样,女爵会更讨厌那位夫人,而整个伦敦都知道,将军对汉密尔顿夫人固执至极。那位夫人会成为阻隔两位的鸿沟。”
纳尔逊将军的亲眷多是平民,诱使他们一是太明显,二是根本没多大作用,那位将军能累积战功爬到高位上,可见也是冷硬果断的人,除了老纳尔逊,不见得会为其余人张目。而汉密尔顿夫人在嫁给爵士前,入幕之宾也很有几个,还都是贵族,挑动其中之一就足够这锅背到她上了,女爵还会因为是她的旧情.人的缘故而更讨厌她。
莉莉喝下热茶,将描金茶杯放下:“那些跟我们没有关系,至少在我们站到相同阶梯之前,没有关系!”总有一天,她们能够不依靠别人为自己讨回公道!她们能够像女爵一样,只站在那里就叫人不敢冒犯,只敢拐弯抹角的试探!
莉莉的潜台词同伴们都听懂了,不仅黛西,伊丽莎白和萝拉也挺直脊梁,尤其是伊丽莎白,她头一次渴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我们没有力量,但绝对有记性。”伊丽莎白认真的看向伙伴们。
姑娘们一同郑重点头。
“啪,啪!”轻轻的鼓掌声惊动了角落里的这四位小姐。
伊丽莎白忙回头去看,却是普兰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到这个角落里来了。
“我准备了明国的红茶和点心,不知道四位小姐愿不愿意品尝?”
从普兰夫人的小客厅出来,姑娘们心事重重,尤其是萝拉。
她抿紧嘴唇,在拐角停住脚步,歉疚的向同伴们道歉:“是我连累了你们,如果他们知道哪个是我,或许就不会叫你们受惊吓。”
原来那些人,祸首叫阿迪森·布尔,还牵扯到汉密尔顿夫人的旧情人查尔斯·葛瑞维尔,而布尔子爵的目标其实只是萝拉。
萝拉的父亲克里夫男爵是个特殊的人,他虽然爵位不高家资也不丰,却热衷于时政,身边聚集了一群爱好相同的小贵族,这群人联合起来在上议院也占据了些话语权。克里夫男爵为人古板固执,虽与斯托克家是远亲,可并不十分看好女爵,他连同身边的同伴,在关于女爵的立场上,处于微妙的中间派。
如果萝拉出了事,不管大小,名誉一定会受到影响。作为父亲,克里夫男爵必定不会干休,迁怒女爵是必然的结果。间接的,上议院对纳尔逊的态度会滑向更恶劣的形势。
幸好他们高估了买通的那位女教员,那女教员资历尚浅,只能辅助教授乐器——可入学的小姐们哪个不会弹奏几首曲子,所以音乐的课程并不重要,引导新生的重要工作落不到她的头上。等到高级生们回家过圣诞节,她才有时间,但普兰夫人和女仆们几乎时时都在,一个和新生不搭界的辅助教员根本无从弄清哪个才是男爵小姐。
“亲爱的萝拉,你不必因为旁人的罪而自责。”伊丽莎白脸上没有了笑容,她低声道:“我们必定与你同在一辆马车上。”
“如果他们知道是你,那些人不会在教堂附近着急出手,只要在路上合力留下或者攻击我们的马车,护卫们得看顾别人,我们被留下的几率太大了。若他们成功了,对于不是贵族的三个人,会发生什么呢?”伊丽莎白一直奇怪,对于十多个新生而言,主使者派出的人手也太少了点儿,手段也未免太粗糙,可若是他们只想留下一辆马车,这些人的确足够了。天幸那个教员不知道谁是萝拉。
伊丽莎白的话叫莉莉和黛西不寒而栗。
黛西白着脸,干巴巴的说:“不管我父亲多么有钱,贵族们只有收孝敬的时候才能看的上他。”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在下议院获得席位,进而想得到爵位。
“他们雇佣的是东区的赌徒和孤儿,那些人眼里没有道德,甚至没有畏惧,只会更肆意恶劣的欺凌弱小。”莉莉忍不住打个寒战。英格兰富有却守旧,传统观念里,婚前失贞的小姐几乎就等于自甘堕落,没人会在意姑娘们的痛苦,他们只会津津乐道。
“名声尽毁,不管我们自己还是陶丽丝学院,连同我们无辜的姐妹。”伊丽莎白冷着脸。
直到莉亚前来请她们:“小姐们,圣诞晚宴就要开始了。”才打破沉重的氛围。
伊丽莎白抱抱萝拉,“万幸那些可怕的事没有发生。好姑娘,我们打起精神!”
黛西和莉莉也如同寻求温暖的小鸡崽儿一般围了上来,四个年轻的姑娘拥抱在一起,伊丽莎白低下头,看着地毯上氤氲开来的姑娘们悄悄掉下的泪珠。突然一股郁气直冲心脏:“我们没有力量,但绝对有记性!我们量力而行,但睚眦必报!”
这次风波,学院总归只是虚惊一场,女爵的报复或许会使布尔伤些筋骨,但绝不会动摇到他的贵族地位。只要爵位尚在,那位布尔子爵依旧能高高在上,恣意享乐。对于差点毁掉几个姑娘的人生不会有哪怕一丁点的在意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