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月蝶淡淡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
无数次在对方手底输得一败涂地,时隔多年,流夏却仿佛直到今日才悟透了,当你真正诚心想做一件事时,并不一定需要将它放在首位,甚至任何多余的哪怕半分情绪都很不必。
视障碍为高山远海,也许你终了一生也无法跨越它。
她不是天赋欠缺,只是太过于较真,她把千月蝶视为永不可攀的天,已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不可能跨越这片天的位置,又怎么可能赢?
利刃刺破雨幕袭来,千月蝶抬剑抵挡,两股气流交碰的刹那,她立刻察觉到流夏的变化。
——她狠戾,冷静,杀伐果断。
这与印象中那个只知道放狠话的师妹有些不大一样,千月蝶不禁挑了挑眉,怎么,这是挨打出血脉觉醒了?
来不及思索出答案,身后凉气倏然袭近,她眼眸一垂,那名黑衣男子抓着这个机会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前后夹击之下,千月蝶一剑震退流夏,侧身一躲,避过身后风急雨骤的攻势,与之同时手臂一抬——
这一刹那,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个黑衣男子的气息有些熟悉。
“我们何时曾打过照面?”
“这位姑娘。”
卫谦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时常跑去雍王府当爬墙狗,这偷窥狂的行为说出来实在是有些掉档次,于是他面不改色否认。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与其负隅顽抗,不如你我来做个交易。”
千月蝶闻言眸光一闪,淡声开口:“什么交易。”
“你瞧——”两人刀光剑影不断往对方身上招呼的时候流夏也正往这边来,卫谦淡淡一笑,“你这个师妹要的可是你的命,而我就不一样了,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千月蝶:“……”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当然有。”
卫谦似乎猜透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开口:“早点死,和晚点死的区别,不过你要是选择去淮南王府死,我可以保证你死得痛快点,并且——”
“我这个月的俸禄,应该就算是保住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他身影一闪,立刻消失在原地,与此同时流夏也来至身前,两人的默契纵然不是特别高,但对方有一个与她实力相当的卫谦,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偷袭的流夏。
长久厮磨下去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没想到淮南王府的这个侍卫这么难缠。千月蝶微微蹙眉。
雨势渐小,三人交手的声势便愈发激烈,此时的流夏就像个不知所畏的疯子,动作凌厉胜以往不知多少倍,周围枫树干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刀痕,触目惊心。
两人攻势配合之下,千月蝶逐渐形成劣势,甚至还有一点招架不住的意思。这样下去不行,她微微有些喘息,抬手挡了流夏一刀,退出三丈距离。
而卫谦的速度却半点不输她,几乎在同一时刻便来到了她近前,抬剑就砍的同时还笑吟吟跟她聊天:“不妨考虑考虑我方才的提议,屠夫千月?”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千月蝶面不改色还击,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不过我想,你还是先顾全自己吧。”
“我很欣赏你这样的。”卫谦笑了一声,十分讨打,“但我觉得姑娘你似乎自信得有点过头啊?”
但这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笑不出来了,下一刻,一道寒光极速迫近,威势如携雷霆万钧横扫而至,卫谦眼一眯,及时退后才得以免遭殃及。
落定的瞬间他猛然抬头,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已然笔直站在她身前,手臂狠狠一挥——锋利的剑身泛着清亮的冷光在半空中划过,剑尖直指二人。
“什么人。”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仅出一招,内力深浅已然得以一见,丝毫不低于在场任何一人,又来了个变数,卫谦缓缓皱起眉。
“走。”
黑衣人并未理睬他,挡在千月蝶身前轻声催促。
“走?”
流夏猛然近身,甩手就是一刀下去,“哪里走。”
凌厉的攻势正面袭来,黑衣人眸光一动,淡淡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抬手一剑上去。
利刃相交,流夏被一剑震退,这黑衣人的功力比起千月蝶竟然只高不低。
他再没看谁一眼,转过身扶起千月蝶,两人快速出了林子。剩下两人知道留也留不下,再这么打下去不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故,故而也就没存上去拦人的心思。
……
“伤口都不浅,你忍着点。”明敞的屋子里,李恪谕用帕子正在给女子清理伤口,血染红了一盆水,紫衣女子垂着眼半晌没有说话。
“对不起,是我失策了。”李恪谕见她这样心底里愈发不好受,垂下眼睫看她,“见你迟迟未归,我这才……”
“殿下在自责什么?”
千月蝶突然发声,他闻言一怔。
女子道:“是我技不如人,给殿下丢脸了。”
“没有,你别这么想。你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千月。”他握着药,均匀撒在伤口上,最后仔细用绷带缠起来,轻柔道:“刚过来时见你一身伤,你不知我心里有多……”
“殿下。”
千月蝶理好衣服,站起身来望着他,“自拿起这把剑的那一刻起,我的使命,就只剩下杀人,或者被杀。”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平静地像在说一桩平淡寻常的小事,于她而言的确也是,但李恪谕却从这样的一个眼神里,突然感受到几分苍凉。
他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于生死之前,任何多余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生于这样一个家,他比任何人都应该明白这句话里的残酷。
这是千月蝶的使命,亦是他的使命。
第38章 余毒
“三弟——!救我三弟……”
水潮汹涌, 温柔的少年在池水之间拼命挣扎,脸色痛苦地求救,四周下人正在冲过来的路上, 李恪言一刻也等不了, 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池塘中水花四溅。
他拉着意识昏沉的少年往岸边游, 不发一言。
“二哥。”
他拍拍不住吐水的李恪谕, “二哥?!”
“三弟……”好看模样的少年冲他笑了笑,下一刻突然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刀, 直直捅入他的腹中。
“你去死吧。”
李恪言愣住了,忽然之间周围所有人都散去,李恪谕也不见了,一双璧手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女子长发的清香混着血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个人的身子都微微颤抖。
半晌,他轻轻开口, “母妃。”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隐隐带着笑意,她说:“我的小殿下,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一瞬间, 巨大的悲伤几近将他淹没, 他心抽痛着想要转过身看清那个女人的脸,四周黑暗却蓦然来袭,瞬间将他吞没。
李恪言睁开眼。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冷风灌了几缕进来, 空旷的房间里参杂着拙劣的香料和淡淡的药香, 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睁着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
不禁想着,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噩梦困住过了。
身子还有一些麻木,但已无碍,体内的毒被清除得七七八八,看样子解得差不多了,他感到有些渴,缓缓走到桌前,水壶里却没有茶水。
他缓缓皱起眉,外面人声嘈杂,此地应该在繁华街道,可自己又是怎么来这儿的?
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出现在脑子里,让他一时半刻不禁感到有些烦闷。
李恪谕。
这个名字不知道从何时起,对他的意义不再那么重要,忆起梦境里那个柔软的眼神,李恪言哼笑一声,曾几何时,他也会用那种目光看人?
先是容许,再是那个不知名的小丫头,再是屠夫千月,能除掉自己固然好,可光这么几个女人,顶多起一个干扰作用,他有什么谋略,非要在这个时候掩掉自己的耳目?
正在这时,几声轻响打断他的思路。
一只信鸽扑扑搭搭飞过来,携着一身雨水落在窗台上,咕咕叫了两声。李恪言垂眸片刻,起身走过去。
“这种天气,也真难为你了。”
他随手拈了块帕子过来,搭在它脑门上,一手展开信,一手漫不经心给它擦毛。那鸽子也不动,就这么安安静静任他发疯。
他收回目光时,不经意间扫到对面的酒楼。
陈酒楼。陈酒,开在这酒楼对面的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目光下移,信上只有寥寥几字,李恪言不发一言,一眼扫完将纸折了折,轻声开口,“既然来了,躲着做什么。”
话音落地,窗外长廊果真翻进来一个身影。
李恪言垂目看了他一眼,“你不在府里守着你那张床,倒终于舍得出来见人了?”
“……”年轻人沉默片刻,抬头满脸无奈,试图解释,“殿下,你分明知道我……”
“我不知道。别废话,来干什么?”李恪言闭起眼打断,显然半点也不想看到他。
年轻人:“……”
此人正是慕朝。
他偷偷跟着抢药的一男一女,才知道府里发生了这么件大事,否则恐怕李恪言死了他都不知道。但话又说回来,李恪言的底他是清楚的,叫遍世间高手也不见得能伤他几分,这次居然出乎意料地被一个刺客给玩去了半条命,个中缘由,他是半点也想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