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喋喋不休,慕明棠只当耳旁风,不争辩,也不回应。她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待蒋家对她的处置。
她本以为晚上蒋鸿浩,最不济蒋太太,总会派人来找她谈话。然而慕明棠发现人真不能自以为是,她等了许久,根本没有人来找她,只有一个嬷嬷,冷冷淡淡地对她说:“二小姐,这是大小姐的屋子。大小姐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请你搬出去吧。”
慕明棠怔松了一会,站起身点头道:“有道理。这本来就是姐姐的房间,现在长姐回来,我没有理由再占据着她的屋子。我这就收拾细软。”
“不必了。”嬷嬷眼睑朝下,漠然地撇着她,说道,“屋子里所有摆设都是大小姐的,连衣服都是。二小姐你自己出来就够了。”
慕明棠想着蒋家毕竟收养了她,这一年给她锦衣玉食,给她广厦庇护,所以她忍住屈辱,什么话都没说,就那样近乎被羞辱地离开住了一年的屋子,搬到冷冰冰的客房。从前流亡那一年,早就教给慕明棠人情冷暖,眉眼高低,她变得实际又市侩,丢脸算什么,活的好就够了。
慕明棠想着,她都这样识趣了,这么一来,蒋家总会有人来找她客套客套吧。
事实证明,慕明棠还是高看自己了。她被丢在客房,不闻不问地住了三天。第四天中午,终于有人来找她:“二小姐,官人传你过去。”
慕明棠将自己收拾整齐,像个乖巧听话的礼物一样,走到书房。书房里,蒋鸿浩已经坐着了,让她惊讶的是,谢玄济也在。
慕明棠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十分淑女地给蒋鸿浩行礼:“父亲。”
至于谢玄济,原来他们是未婚夫妻,现在不是了,慕明棠就没有理由和外男说话。蒋鸿浩并没有发话,所以慕明棠不能主动给谢玄济问安。
“嗯。”蒋鸿浩仅仅是点了点头,他看着眼前的少女,想到一会儿要发生的事,难得生出些怜惜来。无论如何,她都在蒋家寄住了一年,等过两天出嫁,给她多准备些嫁妆吧。
蒋鸿浩对自己的仁慈非常满意,他一手拈着胡须,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你长姐回来了。晋王的婚约本就是和明薇,让你顶替,实在是无奈之举。你应当明白吧?”
慕明棠温顺地低头:“儿明白。”
“那就好。不过你放心,既然你成了我的养女,我就必不会亏待你。晋王前些天和陛下请命,陛下今日同意了,让你嫁到岐阳王府。”
蒋鸿浩说着露出笑来,道:“你虽然是我的养女,但是蒋家绝不是厚此薄彼的人家。你嫁到岐阳王府后依然是王妃,以后你们姐妹二人成了妯娌,在宗室中要相互守望,方不负为父教导。你有今日,实在是造化不凡啊。”
慕明棠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蒋鸿浩在说什么。她依然还是王妃,只不过不是嫁给晋王,而是岐阳王?
而且听蒋鸿浩的意思,她一个商户之女,后面还成了流民,能成为王妃,全靠沾了蒋家的光。慕明棠慢慢抬头,问:“父亲,岐阳王,不已是活死人了吗?”
第2章 还恩
“什么活死人?”蒋鸿浩不悦,皱眉道,“岐阳王只是昏迷了,听说前些日子还清醒了好一段时间。可见治疗是有效的,长此以往,岐阳王痊愈之日,指日可待。”
慕明棠说不出话来,她来到蒋家这一年,基本一进府就被关起来训练,对外界的了解十分有限。她原本是襄阳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能懂京城这些高官贵族的圈圈绕绕,而蒋家也完全不教她,导致慕明棠名义上当了一年多蒋二小姐,其实在京城里没认识几个人。
面前的蒋鸿浩,还有坐在一边的谢玄济,可以说是慕明棠认识的所有男人了。
但是她的信息如此闭塞,都好歹知道岐阳王不是善茬。岐阳王虽然也是王爷,但是并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生子嗣,而是先帝的。
岐阳王是先帝的嫡子,只不过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嗜杀如命,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的时候,往往就要暴躁杀人。他发起疯来,连亲生父亲先帝都险些遭其毒手。
岐阳王这个样子,显然是没法继承帝位的,所以先帝临终前将皇位传给弟弟,也就是如今圣上。
今上登基后,岐阳王的病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演越烈。听说岐阳王府伺候的人,无论男女,无一幸免,全被岐阳王发疯杀了。后来看管他的人换成军士,就这样,都时不时需要添人进岐阳王府。
相传,军队中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谁能在岐阳王府里活过六个月,出来后必升官加爵,赐金百两。然而即便朝廷立下重赏,都没有人愿意去照顾,或者说看押岐阳王。据说岐阳王曾经从军,有杀神之名,后来杀孽太重,才糟了反噬,变成现在这样半死不活、疯疯癫癫的模样。
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慕明棠不清楚,可是她至少知道,受过训练的专业军人都没法从岐阳王手下逃脱,她一个弱女子,连襄阳城破都逃不出去,嫁去岐阳王府当探路石?
恐怕王妃的福享不到,当天就要一命呜呼,去阎王那里报道了吧。
慕明棠有些急了,侮辱、冷遇甚至苛待,她都可以忍,可是让她死却万万不行。没有人比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更渴望活着。
慕明棠不由往前挪了小小一步,恳切道:“父亲,你和太太当年把我从流氓手里救出来,我十分感激。我愿意侍奉你们一生,以回报你们当年的恩德。女儿不想嫁人,也不奢望做王妃。我命贱,当不得王妃的福,您就让我留在府里,端茶送水,当牛做马吧。只要您不嫌弃,让我当丫鬟都使得。”
“这怎么能行。”蒋鸿浩矢口拒绝道,“你是我的养女,蒋家的二小姐,又不是奴婢,怎么能做丫鬟的活?你放心,凡事有为父撑腰,既然让你去当王妃,你只管安心嫁过去享福就成了,没有人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何况,岐阳王乃是先帝嫡子,也是正经的皇子龙孙,当年未出事前也功劳赫赫,满城贵女争相自荐。你嫁给他,无论如何都是高攀,绝不算辱没。”
许久没说话的谢玄济坐在一旁,他听到这里,也合起折扇,说道:“岳父所言没错。父皇自从登上帝位后,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生怕辜负先帝当年所托。这些年眼见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多年战乱损伤的元气也慢慢恢复过来。父皇心中甚慰,唯独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堂兄岐阳王。他是皇伯父仅剩的血脉,已到成婚之龄,身边却始终没有妻妾。父皇放心不下,如今岳父主动说出要将二小姐嫁给岐阳王,正好了结父皇心头大事。你嫁过去之后,好生照顾堂兄,若是能给堂兄留下血脉来,那就是你的功劳了。以后,皇家必不会亏待你。”
慕明棠从进门后,一直没往谢玄济那个方向看去,这既是避嫌,也是主动划清界限。慕明棠非常清楚,蒋鸿浩说得再好听,蒋明薇也才是他的亲生女儿。瞧瞧谢玄济,这都不叫上岳父了么。
她若是指望曾经的未婚夫出头,和晋王纠缠不休,那就是往蒋鸿浩和蒋太太眼睛里戳钉子,必然讨不到好下场。
慕明棠很有自知之明,一开始就远远避开谢玄济。可是此刻听到谢玄济的话,慕明棠忍不住朝他望了一眼。
真是讽刺,三四天之前还是她未婚夫的人,现在当着父亲的面,对她说,你嫁给我堂兄后要好好照顾他,最好早点怀上他的孩子。
慕明棠本来觉得,谢玄济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但是她扮演了这么久蒋明薇,当了他这么久未婚妻,他就算认识了一个陌生人,相处三个月后,也该有些面子情了吧。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给一个活死人守寡,甚至陪葬呢?
慕明棠咬了咬牙,乱世教给她最宝贵的经验,就是不要脸。脸面那是衣食无忧的人才有资格考量的,慕明棠只想活着,只想长长久久、安安稳稳地活着。
她倏地掀裙子跪下,给蒋鸿浩磕头:“父亲,我有今日,全仰仗您发善心。您竟然救了我一次,何妨再救一次。如果是旁人,若是父亲指婚,女儿必二话不说嫁了,但是岐阳王并非等闲之人。世人皆知他喜怒不定,杀人如麻,发疯时敌我不辨,连自己都伤。听说现在他身边已经没有丫鬟了,全部都是军中好手。连军队里精心挑选的士兵都控制不住他,女儿去了要如何自保?恐怕连他的身体都近不得,就被他当成蝼蚁杀了。女儿不想死,女儿还想活着为父母尽孝,请父亲开恩,救女儿这一命!”
慕明棠说完深深拜下去,将额头贴在手上。蒋鸿浩脸上闪过些许动容,可是他马上就想到将慕明棠献出去后,蒋家可能得到的好处,那片刻的心软立刻冷冻成冰,坚不可摧。
蒋鸿浩别过眼睛,不看慕明棠,而是叹了口气,说道:“为父知道你害怕,但是传言不可信,那些话都是闲人以讹传讹罢了。岐阳王是人中英杰,虽然现在神志不清,时常会攻击旁人,但是最近治疗已经初显效果,等你嫁过去后,悉心照料,指不定很快就好了。你不必想太多,安心备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