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门口的士兵听到马伯文的吼声,悄悄地嘀咕起来。
“难怪马致远能够做出捐赠所有家产的举动,他们那一房从根儿上起就没坏。”
“可不是吗?昨天夜里要不是马伯文跑去求救,我们搞不好都会死在这里。”
“摊上像这样的吸血鬼亲戚,马伯文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他管与不管都难。”
“我看未必,马伯文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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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乔婉他们家没被划分成地主分子,批-斗大会他们也是要参加的。土改工作组的同志挨家挨户地上门通知,这种大会村里任何一个村民都不能落下。
乔婉一手牵着一个妹妹出了门,背后还跟着三个儿子。
他们一行六人刚走出家门不久,便被一个拄着拐杖,脸肿得看不清容貌的男人拦住了去路。
双胞胎姐妹吓了一跳,紧紧地依偎在乔婉身边。
乔婉身后的三个小男孩握紧小拳头,快步跑到乔婉和小女孩面前,一副保护她们的模样。
“乔……婉,你,给我……等着!”
看不清容貌的男人虽然语气凶恶,但是眼神闪躲。
江武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乔婉耍了,眼前这个女人差点害死自己。
“希望你下次还能这么好运。”乔婉已然分辨出,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被她扔到后山去的瘦黑男人。她既然敢那么做,就不怕他报复。
听到乔婉的话,男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乔婉好像变了。
“江武,你到处瞎跑什么?还不快点回来!”
坡下,一位拿着烟杆的老人大声喊道,他的视线在乔婉和五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眼神不善。
三个小男孩这才确定,眼前的瘸子真的是前天夜里要拐走娘亲的坏蛋。他们愤怒地看着对方,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才能解恨。
马伯文从叔公家出来,正好看到不远处乔婉他们六人,他神情疲惫但是快步走过去。
看到孩子们望着艰难下坡的瘸子,马伯文还以为他们只是好奇。
“你们是在等我吗?”
三个小男孩听到马伯文的声音,立刻收起眼里的愤怒。他们的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娘一个人多么不容易,也不知道娘被坏人欺负。
这么一想,他们忽然对马伯文有些失望。三个小脑袋耷拉下来,他们不理会马伯文的问话,而是向乔婉靠拢。
乔婉没有回答马伯文,而是看向挂了白布的青砖大瓦房,马伯文的头上也戴了一圈白色的头巾。
“叔公他老人家走了。”马伯文见乔婉眼里有疑惑,主动解释道。
“哦,知道了。”
乔婉带着孩子继续往前走,路上的村民也越来越多,他们看乔婉和马伯文的眼神各异。不愧是地主家的儿子和儿媳妇,穿着保暖的薄棉衣,皮肤就像是泡过水的糯米,白净滑嫩。还有他们家的五个孩子,各个长得结实强壮,小脸也红扑扑的,一看就是从来没有饿过肚子。
他们,凭什么不被批-斗!
马伯文自然是看懂了村民的眼神,他把儿子们拉到自己身边,就像是保护幼崽的雄狮。
这一刻,马振豪三兄弟忽然有些不自在。
爹好像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弱,他可能只向娘一个人示弱?
召开大会的院坝很快到了,乔婉一家人被周队长请到了最前面的位置。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来到原来村子里唱戏的戏台上。
“同志们,今天是我们马家湾召开批-斗大会的日子。我们苦了几十年,也受了地主很多的压迫和剥削。现在,有共和国人民政府替我们撑腰,我们要站起来当家作主了!”
“打到地主阶级!”
“实现耕者有其田!”
短短一席话,激起了所有村民的愤怒之情。他们挥舞着拳头,激动地看着被士兵们压上台的马致山和马致海两房人。
“为什么马致远那一房的人可以免除批-斗?他们不也是地主吗?”
“是啊,马致远死了,就应该把他的子女、儿媳、孙子全都拉上去批-斗。”
“凭什么他们吃香的喝辣的,我们穿的都是打补丁的破衣服,吃的都是黑面和糠菜?”
双胞胎姐妹紧紧地搂住乔婉的大腿,她们好害怕,这些人就像是要吃人似的。
马振豪三兄弟毕竟要大两岁,他们虽然害怕,却还是挺直了胸膛。爷爷说过,他们家从来没有欺负和侮辱人,身为他的孙子,他们不能给爷爷丢人。
眼看着场面即将失控,周队长掏出手-枪朝天空打了一枪。
“碰!”
院坝突然安静下来,大家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没出口的话在喉咙里打转。
第7章
“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一枪吗?”
周队长痛心疾首地看着院坝里的村民,“你们知不知道,昨天晚上要不是马伯文及时向附近的民兵连队求助,马家湾很有可能被还乡团血洗。”
“整个县城二十八户地主家庭,只有马致远一人主动向人民政府捐献了所有的家产。昨天抄家你们是亲眼看到的,他们家全都被搬空了!”
“你们有冤情,你们有苦楚,我们都知道。我向各位保证,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的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听了周队长的话,院坝里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马致远在世的时候,的确比他叔叔家的两个堂弟做得光明磊落。他给的工钱是最多的,逢年过节还会给雇佣的长工发些米面。他们也就是看到马伯文一家光鲜的模样,心里不平衡。
闹得最凶,跳着脚要批-斗马伯文一家的是村里出名懒惰的江家人,他们可不想跟江家人同流合污。
全村年纪最大的老人何半仙跺了跺拐杖,开口道:“周队长说得有理,以后马伯文一家也会跟咱们一样,通过劳动养家糊口。大家的成分一样,都是贫农。我代表何姓家族的人,同意马伯文一家免除批-斗。”
“我们刘家人也同意。”
“还有我们罗家人,同意免除对马伯文一家的批-斗。”
眼看着大势已去,江家人也不敢硬扛着,默认了村民的说法。
不批-斗马伯文一家,并不代表可以放过台上的马致山和马致海,这两家人实在是坏透了,大人欺压村民不说,家里的小地主崽子也在村里横行霸道,村里的好几个孩子都被他们打怕了,见着他们都要绕道走。
在周队长的主持下,凡是有冤情的村民都站到台上公开讨伐他们。把他们每一条罪状都细数出来,戏台左侧两位登记的罪证的同志差点忙不过来。
乔婉心里不愿意家里的孩子见证这一幕,可周围有人看着,不允许任何人提前离场。
低等落后的星球真是麻烦,弄这些幺蛾子还不如告诉大家如何才能填饱肚子,穿上暖和的衣裳。
马伯文显然跟乔婉一个想法,他摸了摸儿子的头,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孩子们。对于戏台上的批-斗,他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就没有在意。
从昨夜回来到现在,发生了太多让马伯文震惊和难过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适应。
他失去了爹娘,但是有了媳妇、妹妹和儿子。
马伯文转头看向身边的乔婉,只见她弯腰将两个有些困乏的妹妹抱了起来。
她的力气可真大!马伯文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隐隐作痛。
“让我来抱一个。”马伯文伸出手,从乔婉手中接过其中一个妹妹。
两个小女孩年纪本来就小,站久了身体承受不住。乔婉心疼得不行,把马雪琴递给马伯文后,乔婉将马雪燕搂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让她可以安心睡觉。
看到这样的乔婉,马伯文心中一震。
阳光照在乔婉白皙的脸上,她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批-斗大会开到后面,村民们将提前准备好的烂菜叶子,泥巴块,牛粪狗粪全都扔向马致山和马致海两房人,就连两岁的小地主崽子也不放过。
最后,周队长宣布,马致山和马致海两房人立刻从青砖大瓦房里搬出来,由工作组提前统计好的,村里最穷最苦的人家搬进去住。被打到的地主分子去住那些穷苦人家的房子。
散会后,马伯文跟乔婉交代了一声便出了门。
乔婉知道他可能要去叔公家帮忙,她也没有拦着,正好可以借机看看儿子的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砖大瓦房门口此时吵得不可开交,迫不及待想要搬进来住的村民已经提着包袱涌了过来,而马致山和马致海回家之后就病倒了。他们的儿子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都躲在房间里当缩头乌龟。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闹什么?”周队长怕出事儿,连忙赶了过来。
“周队长,你来得正好。刚刚批-斗大会上宣布了,我们换到这里来住。可马家人躲在房间里当孙子,没人挪窝。”
“就是,依我看,对他们的批-斗还是太轻了,应该让他们背着板凳游村!”
马伯文就是在这个时候赶到的,他找了一块石头站上去。
“各位父老乡亲,大家请听我说一句。我叔公刚走,这房子的确不适合今天搬进来,你们肯定也不想染上晦气,对不对?我现在就给叔公操办丧事,恳请各位叔叔伯伯有空的话过来搭把手。周队长也会在村里待上好几天,你们放心,他说过的话绝对不会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