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叔叔纪从赋是个古板的人,不善表达,除管教几个男孩子的学业外,对内宅不闻不问。
婶婶苟氏出身微弱,拿了纪祎带去的银钱,却对纪祎极其冷漠。
这五年来,她所起到的作用仅限于纪祎不冻不饿,其余的一概没有。
哪怕吃个点心瓜果也要让她的孩子们背着纪祎。
纪祎脑瓜好,又肯吃苦,读书一向不错,两个哥哥不喜欢他。
在家碍着叔叔不敢打,一出家门就可劲欺负他。
年前,纪从赋回京述职,苟氏想给纪祎定下她娘家的一个傻侄女,纪从赋不同意。
夫妻俩大吵一架。
纪祎听见两人争吵,知道即将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这才下定决心,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纪婵虽不是原主,却也气得头皮发麻,破口大骂。
因为自责,她一宿没睡着。
她总是在想,如果她早些去信问问纪祎的情况,说不定纪祎就能早些回来,不用遭这么多的罪。
一个上午,纪婵都蔫巴巴的。
直到午饭后,她带着新买的两套棉衣从布庄出来,看到肉铺门口刚刚停下的人和马车,忽然变得精神起来。
大过年的,司岂居然来送节礼了!
纪婵瞧瞧左邻右舍,家家大门都开着,凑巧的是,这会儿连放炮仗的孩子们都不在。
纪婵壮着胆子跑过去,一拱手:“司大人怎么来了?”她声音不高,跟做贼似的。
司岂还礼,道:“纪先生帮了我那么大的忙,理应登门致谢。”
纪婵心里忐忑,暗骂:娘的,你不来才叫真的感谢,你来了就是恩将仇报。
第14章
“司大人客气了,为民伸冤,是在下职责所在……司大人里面请。”纪婵听到隔壁有说话声,立即咽下没用的客套话,把人往院子里请。
司岂只带老郑一人过来,只要他进去,就万事大吉了。
司岂犹豫一下,拱手道:“今儿就不进去了,马上就得回京,改日再来叨扰。”
纪婵松了口气,又道:“这个时辰了,有点儿赶,我这有马,大人要不要……”
司岂指指官道的方向。
纪婵看过去,见两个长随牵了四匹马,正在频频看着这边。
司岂道:“这辆车是我送纪先生的,冬天带孩子出行比较方便。”其实是他急着返京,嫌弃赶车太慢;让老郑赶回去,大过年的又太不人道,不得已而为之。
纪婵愣了一下,艾玛,不过帮两个小忙,居然还送豪车,够豪。
行吧,父亲送儿子一辆马车,也没什么不敢接受的。
就在纪婵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时,隔壁姑娘欢快地嚷了一声,“娘,我去送吧。”
她醒过神,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忙一拱手:“多谢司大人,时间不早了,我送送大人。”
然而,司岂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纪婵的浓眉上,眼里的不解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纪婵心里又是一慌。
前几次见面都有正事,司岂从不曾这样认真地、近距离地观察她,如今彼此距离这么近,中午光线又好,他再看不出她的眉毛是画的,就是妥妥的瞎子了。
“什,什么事?”她有些磕巴了。
司岂虽然奇怪,但他到底是个有修养的读书人,放下心中的怪异感,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这一百两是皇上赏纪先生的,请纪先生收好。”
“啊?”
居然还有皇上的赏赐,这倒是意外之喜。
纪婵伸出手……
隔壁的姑娘走了出来,见到司岂,双眼陡然放光,脚下也快了两分,“纪……”
纪婵接过银票,招呼道:“关荷端的是什么,听说大娘厨艺极好,我家胖墩儿早就想尝尝了……”
“才不是给你的呢。”关荷那个“娘子”二字没叫出来,眼睛在司岂身上上下一扫,“这位是……”
司岂淡淡地扫了关荷一眼,拱了拱手,“恭祝纪先生鼠年吉祥,万事如意,告辞!”
纪婵笑道:“也祝司大人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就不远送了。”
司岂转身就走。
关荷的双眼钉在了司岂的后背上,凑近纪婵问道:“纪……”
纪婵一伸手,去揭关荷捧在手里的大碗上的盖子,“装的什么呀,这么香。”
关荷抱着大碗向后躲一步,不客气地斥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娘给齐大伯的。”
关荷喜欢齐文越,一心要嫁,奈何齐大娘和齐文越都看不上她,明里暗里推脱好几次了。
明明齐家嫌她懒,但她非要认定齐文越看上纪婵了,有事没事总要针对他们娘俩。
“那就送去吧,不然一会儿凉了。”纪婵转身推开大门,把马车赶了进去。
“贱人。”
关荷暗骂一声,目光在马车上停留片刻,到底往齐家大门口去了。
她一进门,齐大娘就端着一只盆子迎了出来,“小荷来啦,大娘跟纪娘子学会一道粉蒸肉,做了不少,正要给你家送去呢。”
“大娘,越大哥呢?”关荷往堂屋里看了一眼,没见着齐文越。
“他带橘子在后院劈柴呢。”齐大娘脸上的笑容淡了,“快过来,跟大娘去厨房,把吃食倒一下,大娘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哦,好。”关荷又往堂屋里看了一眼,亦步亦趋地跟着齐大娘进了厨房。
“刚才肉铺来客人了?”齐大娘问了一句。
一提这个,关荷来了兴致,“对,听纪娘子的意思是个大官儿,还给她送来一辆马车呢。大娘,她一个女仵作,咋还有官儿给她送礼呢?”
齐大娘皱了皱眉,“估计又破什么案子了吧,哎呀算了,大过年的提这些做什么。”
……
司岂一边走一边跟老郑说闲话,“今儿才瞧见,这位纪先生竟然画了眉毛。”
老郑愣了一下,赶紧替纪婵编了个借口,“属下上次找纪先生时,正好撞见他没画眉毛的样子,啧……”
他是个老江湖,很清楚这一声“啧”的含义——像是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司岂以为自己懂他的意思了,附和了一句,“男人的眉毛太淡了确实不怎么好看。”
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
老郑暂时不敢想象司大人知道真相后发火的样子,悄悄松口气,马上换了话题,“司大人看了秦州案的卷宗,有收获吗?”
司岂道:“杀人方式相同,都带走了牙齿,有半枚足印,死者同样是个欺男霸女的混蛋,相似点确实不少,但目前来看,即便两案合并,也于事无补。”
老郑苦笑,“那就只能等了。”
司岂摇摇头,“也不是只能等,从这两宗案子来看,凶手谋划缜密,杀人手段娴熟,不可能只杀过两人,如果可以找到初始案件,或者能找到更多的信息,唉……”
他老气横秋地叹息一声,结束话题,上了马。
老郑明白司岂叹息的缘由——一桩案子在秦州,一桩案子在京城,而他并没有从两地的卷宗中找到相同特征的案件。
“那就算了吧,反正案子归到顺天府了,不归大人操心。”他小声叨咕一声,追了上去。
纪婵把马车赶进院子,新衣裳扔给纪祎,说道:“放你屋里去,等过了年,姐再给你做新的。”
“姐,这颜色……”纪祎欲言又止。衣裳是红的,他觉得太鲜艳了。
纪婵道:“今儿过年,呆会儿姐和你外甥也穿一样的。”
“好。”纪祎又红了眼圈。
纪婵在他肩头一拍,“行啦,把衣裳放回去,赶紧帮姐搬东西。”
司岂送的礼物很多,米面、鱼肉、缎子、点心、水果……甚至连爆竹都买了。
满满当当装了一车,足够一家三口吃小半年的。
“姐,送东西的是谁呀?”纪祎问道。
他外祖母家绝户了,纪家除二叔一家再没旁人,他实在想不出谁会送这么重的礼。
纪婵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以免他将来说漏嘴,“是司大人,大理寺少卿。”
“啊?”纪祎差点把手里的漆盒扔地上。
四品官给一个老百姓送礼,还连门都没进,这怎么可能?
胖墩儿骄傲地抬起双下巴,“我娘可是襄县最厉害的仵作,就连司大人也要找娘帮忙呢。”
“小舅舅,你知道京城南城的那个烧死人的案子吧,我娘破哒!”
“啊?”纪祎傻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姐,这是真的?”
纪婵道:“真的,所以你不要告诉外人姐姐的真名字,也不要叫姐,只能叫哥。如果一定说名字,姐就是纪二十一,知道吗?”
“哦。”纪祎彻底懵了。
明明他姐姐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傻姑娘,怎么就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女扮男装的仵作了呢?
仵作的手艺是跟谁学的?
病逝的姐夫吗?
“姐,胖墩儿的父亲是仵作吗?”他壮着胆子问道。
哟,这个好诶。
她以前编的有师承,其实根本禁不起有心人的查证和推敲。
不如忽悠一会儿是一会儿,等忽悠不下去再说。
纪婵连连点头,“对对,你那死去的姐夫是个非常出色的仵作,你姐一身的本领都是跟他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