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觉得我很恶心,不值得变好。”
周绾绾皱眉,略带斥责地说:“你干嘛说这种话?之前那样是你爸爸的错,不是你的错。”
“不……你不懂……”
他黯然地垂下头,继续喝奶茶。
周绾绾担心他没有振作的勇气,正想着要不要给他点帮助时,他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放下杯子道:
“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
顾真不肯说,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去后报出他家的地址。
路上无论周绾绾怎么追问,他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抵达家中后,他打开门,把拐杖随手丢到一边,走进屋子到处找东西。
周绾绾看得满头雾水。
“你在找什么?要我帮忙吗?”
“一把钥匙。”
“钥匙?长什么样子的?”
他紧蹙着双眉,越找越急,脸上都开始冒汗了,抖落一件衣服时,有个东西从口袋掉出来,落在地板上,碰击出“叮”的一声脆响。
“找到了。”
顾真面露欣喜,弯腰去捡,可腿上打着石膏不方便。
周绾绾快步走过去,帮他捡起来,是一把很老式的钥匙。看尺寸大小,一般是用来开那种锁工厂或学校大门的大挂锁。
“这是开哪里的?”她递给他时问。
顾真抓住她的胳膊,看起来好像很紧张。
“扶我去下后院。”
周绾绾简直被他搞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扶着他来到后院。
她还没到过顾家后院,今天是第一次见。
前院已经很荒芜杂乱了,后院几乎是个垃圾场,堆满了旧家具和破脸盆破桶之类的东西,野草长得比人都高。
后院左边的角落里有个小房子,看起来像农村的茅房,但茅房不会上锁,这个小房间却是很坚固的铁门,门框用粗铁链子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挂了把大锁。
这里面放着什么东西?要锁成这样?
顾真走过去开门,表情越来越凝重,手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
周绾绾只觉得一股冷风从里往外吹,十分渗人,本能的不太想进去。
“你要给我看什么呀?”
顾真没回答,独自走进房间。
周绾绾只好跟进去,花了几秒适应里面的光线,看见正中央摆着一个大衣柜。
衣柜里装满旧书,分量特别重。顾真努力推它,推了半天也推不动。
她不再问了,直接去帮忙,二人齐心协力,把衣柜推开,底下出现一个正方形的铁盖子,似乎有地下室。
这里是南方,不是北方,普通人家根本用不上地窖这种东西,往里放点什么肯定发霉,盖房子的时候压根不会考虑。
他家为什么有这个?
顾真弯腰掀铁盖子,周绾绾正要帮忙,忽然听见底下传出一个微弱的、诡异的叫声。
声音很小,非常沙哑,陡然出现在这种阴森的地方,又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几乎跟鬼叫一样,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绾绾身体僵住,不敢再动。
顾真回头说:“别怕,她是很温柔的人,不会伤害你的。”
“她?她是谁?”
顾真低下头,使尽全身力气把沉重的铁盖子掀开,丢到一边,下面露出一个更加漆黑阴森的洞口。
他从墙角搬来一把梯子,慢慢放下去,想往下爬,可是打着石膏的腿实在不方便,每个动作都很艰难。
周绾绾咽了口唾沫,心惊肉跳地说:
“要不我叫人来帮忙吧?”
他拒绝,坚持自己下去,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踩到地面,对周绾绾说:
“你可以下来了。”
要不是担心对方,周绾绾简直想扭头就走。
她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鼓起勇气爬下去,照了一圈。
地下室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可怕,压根就是个粗糙的地洞。
面积极小,人在里面都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
没有通风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屎尿骚臭味,还有食物腐烂的气味,熏得人险些晕过去。
地洞深处堆着一堆黑影,看不清那是什么。
顾真问周绾绾借了手机,慢慢走过去,弯腰掀开。
借助手机的光芒,她这时才看清黑影原来是团被子,比之前顾真的那床还要脏。
被子里有个骷髅般瘦小的人,头发密密麻麻。
她乍一眼看过去,以为是个死人。可谁知光线照到那人脸上,她竟然抬起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憨憨地笑了下。
那张脸说不出的恐怖,倒不是长得丑,看五官应该是个清秀的女人。
可是太瘦了,完全没有肉,只剩一层青白色的皮,像个非人类的怪物。
顾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表情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复杂。
“你还活着。”
对方认出他的声音,嘴里不停喊弟弟,伸出一只枯瘦如鬼爪的手,用力抓住周绾绾的脚踝。
那冰凉的温度,让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尖叫。
对方似乎不会说太多字,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
“弟弟,我饿……我饿……”
顾真伸手抚摸她的头发,转脸看向周绾绾。
“这就是我想让你见的人,她是我姐姐,她叫顾倩。”
-
顾倩是顾永昌和妻子孙蓉的第一个孩子,相貌上继承了两人的优点,打小就长得白嫩可爱。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小朋友也爱跟她玩,所以性格一直非常开朗。
即便后来家里又多了个弟弟,她身上的宠爱依然没有减少半分,甚至弟弟经常被人忽视,反倒是她特别疼爱他。
孙蓉是第一次养孩子,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喂给她吃,这直接导致刚上五年级时,顾倩就来了大姨妈,步入发育期,长得比全班男孩女孩都高。
暑假的时候,孙蓉花两百块钱给她买了一条白色公主裙,穿起来非常漂亮,看得邻居家小孩羡慕不已。
顾倩也很喜欢,巴不得天天穿。
可是有一次来例假,不小心弄脏了裙子。
她不想穿旧衣服,就跑回家脱下裙子,穿着内衣蹲在卫生间搓掉血污。
当天中午顾永昌跟朋友喝酒去了,醉醺醺地回到家,想去卫生间撒尿,不料一推开门,就看见女儿青涩稚嫩的身体。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知道。
在顾真的记忆里,从此以后姐姐开朗的性格就变了,再也不出去玩,看见人就害怕,尤其是顾永昌和其他男人。
发展到最后,她书也不读了,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不出来,饿得像个瘦皮猴,完全变了模样。
又过几年,父母突然经常吵架,动不动就摔碗摔盘。
顾真有一次站在旁边,被飞来的盘子砸破了头,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
于是孙蓉不敢把他留在家里,送到姥姥家住了几个月。
在姥姥家的日子挺平淡,一晃就过了。有天顾永昌突然前来,和姥姥姥爷谈了一个晚上,翌日将他带走。
在路上时,顾永昌对他说,妈妈生病死了,姐姐失踪了,以后他们父子俩在一起生活。
可顾真觉得他在撒谎,回家后他一个人睡在那小小的杂物间里,每天夜深人静时,都会听到地底下姐姐的哭喊。
他想去看她,打不开铁门上的铜锁,更不敢跟爸爸说。
时间长了,姐姐不哭了,但有时会拿头拼命撞墙,用手刨泥巴,听得他躲在被窝里哭。
长大一点,大约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他趁顾永昌不在家,偷了钥匙去开门,掀开铁盖子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姐姐。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瞎了,语言能力退化,只会说几个字,苦苦央求他带自己走。
顾真帮她爬出地洞,正要出门,撞上回家的顾永昌,两人都被毒打一顿,躺在床上好几天下不来。
自那以后,顾永昌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每天早上一起出门,放学就要去他身边,更不允许他交朋友。
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必定又是一顿毒打。
他尝试过反抗,可是年龄太小,想的办法也天真,总在成功之前就被他发现,打得死去活来。
渐渐的,顾真也变得麻木了,接受这样的生活。
似乎自己就应该是独来独往的,姐姐就应该住地洞的。
顾永昌每隔一段时间会丢点食物进去,期间顾倩似乎还怀孕了,七个月早产,生出一个没有手的畸形儿,被顾永昌埋在后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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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顾家的事被记者报道,传得沸沸扬扬。
顾倩被援救出来,因身体过于虚弱,随时有休克的风险,待在医院接受治疗,和顾真一个病房。
顾真自己的腿还没好,却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喂她吃饭喝水,还教她说话,护士们直夸他懂事。
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一天顾倩被医生带去做CT,他和周绾绾单独待在病房,坐在窗户旁边的阴影里,垂着头说:
“我是希望她死的。”
当年那么漂亮开朗的姐姐,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怪胎,眼睛瞎了,身体也垮了,永远不可能再恢复正常生活,也无法融入社会,接下来面对的将是听不完的议论和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