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副将喝过,但是不知道是心境不同,还是一起喝酒的人不同,总觉得这碗马奶酒比以前喝过的好上太多。
除开马奶酒,还有佐餐的羊羔肉。
羊羔是新宰杀的,肉质鲜嫩,去头去味去掉四蹄,剩下来的肉真不算多,两个食量稍微大点的男人就能吃完一只。
草原上对羊羔肉就两种吃法,一种烤,一种白水煮了蘸酱。
前者的吃法更为广泛一些,基本上不挑厨艺,草原上的女孩子男孩子,打小就帮着弄这些,十几年下来再笨也能烤得入口。
而后者就有点考究了。这个白水煮很有说法的,并非真正的一锅白水就能煮出来,那样出来的羊肉膻味极重,一般人承受不住。当然也有好这一口的,可毕竟少数。
陶倚君采用的方法很有中原养生特色,主要是利用药材一起炖煮,去掉羊肉的腥膻味,使其保留肉质鲜嫩,汤色玉白鲜美的特点。这羊肉汤里面要加的最主要的两种药材就是附片和枸杞。
附片是之前在李氏商行采买的,是炮制好的白附片。枸杞就是在山上自己才来晒干的枸杞子,日常泡水的时候大娘子也会放十几颗一起泡来喝。
因为身在边关,这里民风偏彪悍,连带的生活习惯也更加豪放一些,所以陶倚君在让人炖羊肉的时候,直接切的大块,煮熟之后捞起来,轻轻一撕就可以将羊羔肉分开来。盛在铜盆中,手抓着蘸酱料即可。
在中原,这种吃法是要被嘲笑的,即便是普通人家,也不许直接手抓饭菜,只有乞儿才如此进食。但是在关外,这样的进食方式很普遍,因而也影响到了边城一带。
陶倚君没有那么古板,她只让人提前准备了两个盆,里面装的温水,其中一个盆里还放了些菊花瓣。
吃前需先净手,吃完后用胰子去油后,在菊花水中再次净手,这样能去除手上残留的少许膻味。对女孩子来说,她们还多了个步骤,擦手油。
这个手油是陶倚君让人做的,用的蛇油加入药材提炼而成,具有防冻保湿的功效。做好之后,她让人精心配了小陶罐,就半个手心大小的陶罐,里面装着透明的,夹杂了一些花瓣的蛇油膏,送去了大将军府和县令府上。
大将军的妻子没在边城,但是他的侍妾有两位在这里随伺,还有等级高一些的大丫头什么的,女眷不少。
县令的夫人孩子都在,陶倚君还去拜见过一次。县令夫人是个温和的中年女子,大约三十多岁,身体不算太好,容颜比不得大将军的两位侍妾,但是气度教养是极好的。对待陶倚君也很有分寸,不远不近。
酒喝过,肉吃完,霍副将净手之后坐回原位。面前的条案已经撤下,换了茶具上来。
红泥小陶炉是陶倚君让老孟去陶窑定制的,做了四五套,还有陶锅陶壶等等,就这两窑陶器,就去了差不多一月的收入。老孟私下里说那个烧陶的就是在敲竹棒,可惜没有证据,也拿他没奈何。
但陶倚君并不觉得人家要价高,她定制的东西比普通人用的陶器要求要高很多,一窑出来能有三分之一合格就算不错了,这么高的损毁率,人家多要点钱也是应当的。
霍副将可能是从哪里听了老孟的抱怨,在看到陶倚君拿出小火炉和陶壶烧茶时,便笑着说要不要以后让他的亲兵去找那窑主人。
“那倒是不用了。”陶倚君束起衣袖,垂头微笑,手上动作不停,“这陶器跟陶器也有差的,就像药材和药材,炮制手法,生长年限,种种不同就造成药材的售价也不同。是我要求多了些,那窑主也是没奈何,若不多要点钱,他一家老小怕是连吃喝都接不上了。”
“大娘子心善。”
“何来心善。不过是一手钱一手货而已。”
霍副将就着天光看向对面跪坐的女子,目光有些深邃。
陶倚君不是那等绝色美人,属中上之姿,但是她有一种其他女子身上很难看到的特质,让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这个女郎淡定从容又坚毅。看她带人去药田里种植采摘药材的时候,一点不像世家女一般矫揉造作,该下手就下手,果断得很。而且哪怕是身处田间地头,她的气质也从改变过。
霍副将喝了两盏茶后,打算离开了。在走之前,他很突兀的问了陶倚君两句话。
“边城之外的蛮族也是蛮族,大娘子助他们存活,可有想过会惹来其他人的不满?”
未等陶倚君回答他,他就已经起身,出门时又回头朝站在廊下的陶倚君说了一句。
“大娘子心善,乃边民之福。只是也须得先保全了自身,才能福泽他人。”
霍副将走后,陶倚君双手拢在衣袖中,于廊下站了良久,目光凝于天空中某一点上。
“大娘子,外间冷,不若进去再想?”
隔了好一会儿,伺候陶倚君的女婢小心翼翼的上前打断她的思绪,目光中有着深切的担忧。
陶倚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一种石头终于落地的踏实感觉。
“我还以为,他不会跟我说这事儿呢。”
在答应磐蛮帮助山石他们部落的时候,陶倚君就已经料想到这一天了。之前她在边城里做的事,虽然动静不小,但实际上与其他人没有直接冲突,甚至还解决了一部分流民和老兵士的吃饭问题。所以大将军也好,县令也罢,对她某些出格的行为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真要说起来,她一个女儿身,哪怕是相对开放的汉代,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发展起来。
但是从她重用磐蛮这个蛮族混血后,便有些人看她不太顺眼,加之后来跟老毛头做生意,在商队贸易上插了一脚,再到后来让山石他们几个部落提供羊毛和其他关外货物,并答应以粮食结算后,这份不满就不是寥寥几个人的想法了。
“大娘子,要不……”磐蛮也听到了霍副将的话,虽然有些不忍心,可到底主家安危才是自家能否存活的希望,他私心还是偏向了自己这边。
“无妨,我自有打算。”
陶倚君阻止了磐蛮开口,转头让公输韧取来书房中那卷薄羊皮,用木匣子装好,另外装了一些药材药膏之类的,直接去了县令府中。
第十六章
坐车去到县令府上的时候,天还亮堂着,可是因为县衙年久失修,除开县令夫妻俩住的正院外,外侧东厢房已经被雪压塌了一角,正由府内衙役们搭着梯子修缮。好几个人拿着瓦片茅草蹲在屋檐上,正好把院子里西厢房的光线给挡了一些。
县令的夫人带着儿子坐在西厢房里,一边守着儿子读书,一边做针线活。
不是每个当官的都有钱,也不是每个官夫人都无所事事。至少陶倚君就知道县令夫人有一手好绣技,听老人们说,县令和他夫人家里虽然是士族,但是条件不怎样,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不是因为没钱打点,也不会在边城这里一坐就是多年。
县令夫人看到陶倚君进来,让儿子自己读书,她则跟陶倚君换了个地方坐下来聊天。
“今日得了些药材便想着过来看看。听闻县令去了小方城外的连家沟后略感风寒,现在可好些了?”
“好很多了,还是有些畏寒。”说到这个,县令夫人也微感心焦。
她夫妻二人年纪不小,家里除了留在老家耶娘身边的大儿大女儿外,就只有一直跟着他们住在变成的小儿子。若是他们夫妻有个好歹,小儿子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对于这些士族内部的纷争,陶倚君知道,但没有亲身感受过。陶家也是个小士族,但好在成员不算多,相互之间地位也不至于差异太大,所以很多事情都没发酵的土壤。
对于县令的难处,陶倚君也起过很多次插手的念头,但理智阻止了她轻举妄动。这次若非霍副将的那番话,她绝不会来走这一遭。
“医理我不是太精通,不过食疗的法子还有两个,不若我写了与娘子,娘子可使仆妇做来试试。”
如果陶倚君一上来就说她能治,县令夫人怕还得掂量一下她的目的,但这食疗的法子跟治病就是两回事儿了,入秋以来,陶倚君偶尔也会跟她聊一聊这些,几个小小的偏方,效果真的很不错。比如前些日子她小儿子咳嗽,吃了药也不见好,陶倚君不过是过来坐了一会儿,见状让人去市集买了三个水梨回来,加上甘草枸杞熬水,等略温后,再加了一勺子蜂蜜,喝了三四次后,果真就不咳了。
还有上上次,她燥热难眠,还是陶娘子用莲米给熬了点粥,吃了三天,症状减轻了许多,连药都没用,就慢慢好了。
只是两个食疗法子,又不是药材和贵重的物品,县令夫人坦然收下。
“前几日我听大兄说起县令想要在边城附近兴建水利,只是苦于没有足够人手测方,加之又到冬季,冰雪封山,所有计划都不便实施。”她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面上适时的露出一抹忐忑和犹豫,继而是坚定,“说实话,来之前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这一遭。只是若不来,总觉得心难安。”
陶倚君低垂着眼,瞥了一会儿手边的木匣子,抿唇将之推向县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