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观潮先发制人且有完全防范,那么……
.
徐幼微坐在东次间的太师椅上,如意已经在她膝上酣睡。
她轻柔地抚着如意的背,心绪起伏。
前世那场发生在孟府的惊变,因着今日种种,她已经能够梳理出脉络。
临近傍晚的时候,四娘下了决心,对她和太夫人道出原委。
今年元宵节之前,三老爷对于四娘来说,是继父;在那之后,只是一个强行霸占她的禽兽。
三房那些形同木偶一般的下人,正是都因着知晓这件事,又在三老爷、三夫人的责令下,变成了那副样子。
而这两日,因着孟观潮让三老爷吃了闷亏,三老爷将满腔邪火发泄到了四娘身上。
前日三房的母女哭闹,是四娘受不住凌/辱,问生身母亲到底管不管她。三夫人却给了她一记耳光,说你若是没勾引她,他怎么会对你起那种念头。在当时,四娘几近崩溃,大哭不止。
昨夜,三老爷尽兴之后,对四娘说,以后就不能服侍他了,要将她许配给一名鳏夫,因为那人是商贾,因为她值二十万两雪花银。
那鳏夫已经年近六旬。
他笑着说完那些话,回了三房的正屋。
四娘思来想去,都觉得生无可恋。
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让那男人和母亲继续在孟府如常生活下去。
已然怒极,脑子就变得灵光了,因势利导,有了那一出自尽的戏。
听四娘说完这些,徐幼微真的气得肝儿疼了:男人已经令人发指,三夫人更让人发指。
恨不得将三夫人扒皮抽筋。
而在前世,一定就是因为四娘将此事告知了太夫人,请祖母为自己主持公道,太夫人知情后,却被三老爷安排人手取了性命。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太夫人暴毙,便有了孟观潮众目睽睽之下用残忍至极的手段杀掉三老爷的事。
思来想去,再没有别的可能了。
今生,已然避免太夫人的无妄之灾。
今日是晴天,秋日的烟霞光影,透过窗纱,斜斜映照入室,在地上留下迤逦的光影。
徐幼微慢悠悠地将如意安置在身侧,待它再次沉睡后,起身去了东厢房。
再见到四娘,她放下了所有戒备:四娘在诉说时的悲苦、不甘、怨恨,都是任何人都伪装不了的。
她径自坐到床畔,握住了这女孩的手。
四娘愣怔片刻,之后便起身,投入到她虽然单薄却温暖的怀抱。
徐幼微道:“在这之前,我一点儿异状也没发现。每次见你,除了这两日,从没发现你有异样。”
四娘一面抽泣,一面答道:“我没法子,所谓的父母,都那样对我……都告诉我,要是言行出现一点点不妥,便要让我眼睁睁看着被剁掉双手、双脚……小婶婶,那时,我没出息,我怕……我每次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只能像五娘一样叽叽喳喳的,没话也要找话,不想笑也会笑着。”
徐幼微嗯了一声,“想让三老爷得到应有的下场么?”
“想!”四娘用力点头,“我想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那么,三夫人呢?”
“一样!”四娘斩钉截铁地说。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要三夫人得到怎样的下场。你要知道,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你小叔。”
四娘思忖片刻,道:“再怎么想,我还是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所有嫌弃、厌恶自己的理由,皆因她而起。”
.
孟观潮见过三老爷之后,径自来到太夫人房里。
到了正屋所在的院落,听到了四娘的低泣声、幼微的柔声安抚。
他点手唤一名丫鬟:“等四小姐好些了,请夫人出来跟我说几句话。”
丫鬟称是而去。
他等了一阵子,徐幼微快步走出东厢房,“怎么?要问我什么?”
“那件事,何时开始的?”这是他最在意的一点,谨言慎宇却忘了问明母亲和幼微。
“元宵之后。”
孟观潮颔首,“知道了。”
徐幼微又说了四娘对三老爷、三夫人的态度。
孟观潮牵了牵唇,微声道:“这样想最好。若是心存妇人之仁,只能让她陪着那两个人渣。”
“……”徐幼微意识到,他已怒极,此刻在他心里,满天下恐怕也没几个无辜之人。
孟观潮缓缓踱步,片刻后,转回到她面前,抚了抚她肩臂,温声道:“照常陪娘用饭,外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更不要去。处置人的场面,不好看。”
徐幼微点头。
孟观潮步履如风地回往外院,过了垂花门,吩咐谨言慎宇:“孟府旁支,看过我们兄弟四个发誓的人,都拎过来。之后封府。”
二人称是,从速安排下去。
.
李之澄一早就察觉到,孟府将有大事发生。幼微将林漪托付给了她,她就整日带着林漪,读书写字,玩儿翻绳之类的游戏。
徐幼微回了卿云斋,道谢后说没事了,邀请她一起用饭。
她说不用了,回住处还有事。幼微就没强留,送她到垂花门,说外院有事,不如走侧门。
她就笑了笑,说那好啊,很久没看热闹了。
幼微又是笑又是钦佩。
李之澄来到外院的时候,恰是封府的时候:她出不去,原冲则在这当口冒出来,进到府中。
孟观潮背着手,站在通往大门的甬路上,一身的杀气。
她寻了个便于看热闹的位置站定。
原冲最了解孟观潮,知道他动怒了,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孟观潮懒得提,“脏的厉害,去问谨言。”
原冲说好,带着长安往里走。
长安这一阵被自家五爷支使得团团转,杂七杂八一堆事情,也有与人动手的时候,腰间便佩戴了长剑。
他对孟观潮行礼的时候,孟观潮探手取下他的长剑,“借我用用。”
“是。”长安这样应着,脖子却是一梗,心说难不成太傅要杀人?不会吧?
原冲看到了李之澄,走过去,皱着眉微声问:“吃饱了撑的吧?你要做什么?”
李之澄报以微微一笑,不言语,绕着手臂,继续看着孟观潮。
“混帐。”原冲嘀咕。
李之澄充耳不闻。
“但凡老四动手,都恨不得吓死几个……”
“我知道。”李之澄淡淡地接话,瞥了他一眼,“你快成话痨了。”
“……”原冲黑着脸,站在她身旁。
李之澄挪开几步,他跟过去。她抿了抿唇,索性回到先前的位置。
三十名护卫各持一条军棍,在甬路旁分左右排开。
另有两名护卫挟持着三老爷到了孟观潮近前。
孟观潮凝视着三老爷,三老爷则凝视着他持着长剑的手,面色逐渐变成将死之人的惨淡,现出绝望之色。
长房、二房、三房的人慌慌张张地赶来外院。
二老爷一看这阵仗,便知道老四要动真格的了,而老三所作的事,他已知晓。
他心里很清楚,老三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死不足惜,可是……老四要在府中杀人么?
孟府旁支的人,有兄弟四个的长辈、平辈,共来了十七人。
二老爷硬着头皮问孟观潮:“老四,你这是——”
“清理门户。”
“你要怎么清理?”二老爷问道。
“啰嗦。”孟观潮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柔和,目光竟在这瞬间十分温柔,“你要不要陪着他?”
二老爷立时摇头,继而再不吭声。生死关头,谁还顾不得上样子怂不怂。
孟观潮视线环顾众人,见除了母亲、幼微、林漪、四娘都到了,对两名护卫扬了扬下巴。
两名护卫将三老爷推向四老爷,随即默默地退到一旁。
孟观潮对三老爷道:“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
三老爷双唇紧闭,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孟观潮。
下一刻,随着剑鞘飞到谨言面前被接住,剑光一闪,直直刺向三老爷的面容。
三老爷侧头躲闪,孟观潮却已算到,剑尖也似长了眼睛,在三老爷面颊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三老爷一声不吭。孟观潮手法太快,他根本没感觉到疼,更何况,孟观潮还有后招。
下意识地躲避几次之后,他忽然站定身形,一动不动,心里只希望,孟观潮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
然而孟观潮却没有杀他的意思。
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光之中,血花四溅,短短时间,三老爷身上便多了十几道血口子。
他身上的浅灰色锦袍,几乎完全被鲜血染红。
原冲转头看了李之澄一眼,见她神色专注地观察着孟观潮漂亮至极迅速至极的身法、手法,脸上写满钦佩。
原冲悻悻的转过头。
众人要在孟观潮停手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乍一看,三老爷几乎已经成了血人。
有人吓得瘫坐在地,有人倒抽着冷气,却没人出声。
没有人敢,几乎已经被吓破胆,只希望在这时候,化作地上的尘土——并不确定稍后自己会不会被三老爷连累。
孟观潮看着三老爷,仍是那句:“说来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