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黎家的祖训吗?”她突然这么问道。
“听说过。”萧世离低头,张了张口,却听着少女居高临下的声音越来越近。
最后弯下腰,停在了自己耳边轻声开口,吐气如兰。
“是‘北黎不悔’。
萧世离,我八岁时打马,穿过雪原狼群时没有后悔。
如今我十四岁,从官家手里救了你…同样不会后悔。
我会护着你啦,在北疆的境内呀,我就是恶贯满盈的公主。
只要有本公主在,就绝对没有人敢动你。”
“…流月。”她起身冲小侍女喊道,目光落在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豆粥上,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抿了抿嘴,把它放在一旁。
“看着他喝下,然后把他带到我的书房来。”
黎九说完,推门拂身离去,眉间那一点红染上了眼角,然后嘻嘻一笑,“我偏喜欢这小奴隶的冷淡性子,月月你懂我意思吧?”
——
萧世离跪在原地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那碗红豆粥,在流月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接了过来,低低道了谢。
浸了冰糖的红豆被煮得糜烂,混了熬得柔软的薏米滚在一起,捧在手里温暖地几乎让他产生了一丝不舍。
不可以这样,他在心底默念道。
不要对我这么好。
如果对我这么好的话…萧世离垂下了眸子,一口一口地喝着那碗红豆粥,眼神晦暗不明。
我怕我会把所能拥有的一切,统统都献给您。
——
在昨晚彻底了解了整个黎家的来龙去脉之后,黎九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这见鬼的红瑶郡主到底留了多少坑给自己?!
性格就不说了,如果她仅仅是个喜怒无常,喜欢虐杀的小郡主,那倒还不会有什么大的麻烦。
卞唐的奴隶制不比某些江南地区,在北疆几乎是普遍存在,奴隶本人属于家族的私有财产,生杀性命可以随意掠夺。
她要是真闲得无聊杀几个奴隶玩玩,以她的身份,还真不会有人说什么。
至少不会给别人添堵。
但是据她看到的记忆所显示,这如今丫头几乎是把黎家上上下下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给得罪光了。
她是黎钰的最小一个孩子,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之后就去世了。而自己则仗着他的愧疚与对自己宠爱有加,天天在兄弟姐妹面前耀武扬威,自然是不招人待见。
可能是她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便在几个月前,借口来云州与各地家族的小辈们学习交流,要了舞真城的这处宅子。
结果天天在学堂里混水摸鱼,欺压当地权贵,过得那是一个逍遥自在。
黎九坐在书房,看了看刚刚开始就一直遮在袖子里的手,纤长白净的手指染了豆蔻,微微颤抖着,不知何时已经紧握成拳。
她在害怕。
刚刚自己在萧世离面前镇定自若地夸下海口,说要在北凉境内,护他周全。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藏在衣袖下的十指早已紧捏出了汗,止不住地颤抖。
在如今的局势下,她连自保都做不到。
这一次,她要选一条与原主不同的路。
之前的红瑶郡主黎九,是在扬州被困,举目无亲又无人相助的状况下,被当时的卞唐宰相萧世离接机杀死的。
既然如今萧世离在自己这里,那她不能再任由事态这么发展下去。黎九暗暗地想,听见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腿暂且算是到手了,下一步,就先从搞好亲戚关系开始。她咬了一口桌子上摆放的奶酥糕点,冲门外幽幽地喊,“进来。”
萧世离坐在一把木质轮椅上,披了件黑呢绒的袍子,上面沾了星星点点的雪,隔了层层的书扉,抬起眉眼看她。
黎府外北风摇曳了一地大雪,又呜呜啸着直冲苍云。黑衣黑袍的少年见她呆了,便也不说什么,笑了笑径自推了轮椅向前行了几步,停在书房里。
黎九心说流月这小侍女看着一股子刻薄劲儿,实则是个傲娇。又是给人家披大衣又是送轮椅的,唯恐大家看不出来自己看重萧世离。
不过也好,有了她和这个颇为识时务的小侍女掩护,他在北凉也能融入得更快一些。
“主人找我,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他见黎九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桌面上的奶酥糕,眸子闪烁着,迟迟没有想要回应他的意思。
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
“啊啊。”黎九终于从神游状态里回了神,看着萧世离那张好看的面容忍不住弯了眼睛,笑着递过去一块糕点。
“吃点心吗?”
“谢主人。”萧世离低头接了那点心,却并没有吃,搁在了手里。
“我叫你过来呢…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她半依在书房的火炉旁,脸上被火焰映得明媚。
“我又想了想,你不必纠结于此时的身份。明日过后,我便会托人去官府那里把你买过来,你安心呆在黎府就好。
哦对了,既然你在扬州的时候念过书,那倒不如做我一个参谋侍卫。”
她说完了这话,便嘻嘻笑着仰起头,冲他闭起一只眼。
少女一身红衣依在白狐裘里,探手斜斜从一旁立着的箭筒里挑了一直白羽的短箭,在空中挽了个花,隔着桌子将箭头不偏不倚地搭在了他的下巴上,手腕用力微微挑起。
“今后跟着我混,绝对不会有人再敢动你分毫。”她拿大拇指朝向自己,眼角微微挑起,开口道。
萧世离坐在轮椅上,心下一震。
“…那么您又看中了我什么?”
他顿了顿抬起头,如墨的长发在脸侧滑落,语气却是被掩饰得极为镇静,“究竟是什么…值得北凉大名鼎鼎的红瑶郡主,不惜与官家交易,也要去换一个双腿残废的奴隶?”
“我乐意。”黎九随即一句话堵了回来,眼里已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奴想知道实话。”他看着她,忽然温软了嗓子,轻轻开口,“主人,奴是您的东西…绝不会背叛你。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我…”
她犹豫了片刻,忽然收了箭,将它横放在桌上,认真地看着他。
“萧世离,先皇驾崩,我父只身一人前往卞唐担任摄政王,这你该是知道的。
可是北凉,却不可一日无主。
我与黎家兄弟姐妹不合已有多年,如今胤然城被兄长两派共同治理,但终究不会是长久之计。
我不想在父王离开后看着北疆陷入党争,所以,我要你帮我…一起去做些什么。”
作者:我更!新!辣!
第4章 二姐登场
“嘿嘿...让一让让一让!”
舞真城外三百里,参天的白桦树梢上,停了几只皮包骨头的灰斑麻雀,转着眼珠看向聚在树下来来往往的行脚商贩们。
飘了棕穗的骏马从远处奔来,马背上的年轻女子一身深色劲装伏在镶了铜的精致鞍椅上,高高扬起鞭子,“啪”地一声打在了那马的身侧。
俊马嘶鸣,高高地扬起前蹄,长叫一声猛朝城门方向奔去。地上雪雾刷地骤起,惊的那一树麻雀四散纷飞。
“…这位爷!”
身着劲装的女子喝道,在马上一个侧身,纤细的腰肢如春竹般弯向左侧,鞭子一卷,将树下商摊子上的一块镶了波斯宝石的小巧扳指带起,嫣红如猫眼一般的蔷薇石在雪天北风之下熠熠生辉。
然后她一勾脚,大笑着向后扬起身子,将整个身体悬于空中,探身将那扳指一把接住。
“好!”周围围观的群众们见了这女子精湛的马术,都忍不住叫号起来。
她收了鞭子,稳稳落了马背,伸手从腰间挂包里掏出几枚银鈿,远远地抛到了那张了嘴,还在目瞪口呆的商人手里。
“不用找了。”
女子颇为俊秀的面容在大雪之中变为模糊不清,她单手握了缰绳狠拍了一下马背,消失在了通往风雪弥漫的舞真城道上,只有声音顺了风传来,“我们黎家…从来都不计较这种东西!”
——
黎府内厅外流水潺潺,后殿亭台水榭曲折,微微冒了雾气的泉水自引流的小径淌过,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上面,瞬间便化为了烟雾,凝在了种植着的墨竹竹叶上。
云州舞真素来以温泉闻名,就算是北疆的料峭寒冬,也仍会有汩汩温泉自地底涌出。
是以舞真黎府在初时建造时,便占据了这么一处泉眼,由北凉王黎钰亲自挑选了三十余名江南名匠,于舞真建了这么一处园林。
此刻,黎九就正拖着腮坐在一处凉亭里,痛不欲生地看着桌面上纠缠相错的黑白两棋,心里一阵阵懊悔。
她个二货,刚刚究竟是哪根筋抽了,才会如此不知好歹地跟萧世离下围棋啊!
妈的,她连五子棋都不会下!
自己前几日说的信誓旦旦,要为了北凉尽一份力,如今总得有点行动才好。
萧世离依旧披了那件黑色袍子,推了轮椅坐在对面,手执白棋看着她。
“那个…阿离呀。”
黎九穿了一件新做的金丝云羽白绸襦裙,委屈巴巴地咬着染了红蔻的指甲,抬头看他,“我累了,你让让我…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