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缓缓地解下灰袍,露出里面褐黄的轻纱舞衣,上面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鬼面铃铛,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摆动。
却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你是巫师?”黎九看着她背后斜斜背着的鬼面面具,好奇地问道。
“不过是骗人的小把戏而已…”十三妖娆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猫儿。
“你看…就如同这猫儿一样。”
被她放下的小猫刚刚踩上兽皮地毯,居然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却只见那小猫又出现在了她的怀里,眯着眼睛喵呜了一声,似乎很是满意。
黎九再定睛一看,地上的兽皮毯子上赫然放着一个奶白的毛线球,球体毛线交缠,居然像是真的猫儿一般。
十三闻言一笑,再次放下了猫。
白色的波斯小猫在府上铺着的兽皮上抱着那个毛线球滚来滚去,缠了一地乱七八糟的线团。
“你既然是元逐的手下,那么我可不可以问问,云州现在怎么样了?”
流月一边拿着鸡毛毽子蹲在地上,一起一落地逗着它,一边看着褪下灰袍的胡姬舞女,抬头问道。
“各位放心,云州一切安好。”
十三抱起了被毛线团缠得跌跌撞撞的小猫,挑起指尖替它一一解开,朝黎九拜了拜。
“我这次来,是替远在江都的卫家和黎锦殿下传话的。”
第34章 昔日红烛
黎九之前跳的乏了,正脱了短靴光着脚, 曲腿踩在毛茸茸的兽皮毯子上。
她蜷着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斜靠在长椅上。洁白的双腿裸露在裙外,兀自端着萧世离递来的, 据说是十三从云州特意带了的果浆。
散发着甜香气味的果浆盛满了整个杯子,黎九只觉得又新鲜又好闻, 便自顾自仰了头,妄图想要喝掉杯底最后一滴。
“黎锦托人告诉我, 几天之前, 缨宁长公主的夫家瀛洲万氏自东海满载归来, 从岭南道一路向北,给皇室带来了无数的奇珍异宝。
当今小圣上龙心大悦, 设宴邀八方王侯前往江都,北凉黎氏也不例外。”
“嗯?我二姐怎么…”
黎九闻言, 有些神志不清地朝十三抬起迷蒙的眸子。那滴小小的果浆正巧落在她的下巴上, 在烛光下盈盈晃着, 像一颗小巧的美人痣。
“殿下, 您醉了。”
萧世离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推了轮椅行至她的身后, 俯下身,低声擦去了黎九嘴角的果汁,“…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您去休息便好。”
“那,阿离也要早些休息。”黎九当即放下心来, 拉着萧世离的粗布袖子嘟囔着,阖了眼,竟然就此沉沉睡去。
“公主她可真是信任你啊,萧公子。”十三看了一眼正拿了毯子替黎九盖上后,悄然退去的流月,抱着猫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过是苟延残喘混口饭吃,顺路替主子分忧罢了。”他笑笑没再说话,替黎九掖好边角,然后另替十三沏了碗新茶。
“胤然的茶水没有云州清亮,还是委屈十三姑娘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都默了一会儿。十三继续低头逗着猫,萧世离则倒也不在意,单手拿着黎九刚刚喝干的杯子,放在颌下轻轻转着,眼神幽幽落在了杯底。
“这果浆,可真是上品。”他忽然开口说道。
黎九睡的很熟,手指还死死勾着对方的指尖,不肯松开。十三听见萧世离意味深长地在不远处说着,摇了摇头没有抬头,只是看向熟睡的年轻女子。
少女刚刚长开的五官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却已显露出异于卞唐正统美人的姿态来。
江都扬州位于江南。是以千年来李氏择后,都以清雅温婉,雪肌柔肢,一颦一笑皆有礼数的世家女子为首选。
可眼前这位,姿色虽不是上面那类,但胜在音貌灵动,哀笑怒骂都有其烈烈妍态,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
但这丫头自幼便混迹在一群狐朋狗友之间,甚至之前,还沉迷于和自己如今侍奉的那位元家长子摸鱼逃课,爬树抓鸟,溜去草场上打兔子…
放眼整个卞唐贵族,实属一不大不小的祸水奇葩。
至于脾性,就算她能毫不犹豫地做出去年在修罗殿中,干的那种点火放狼的事,但对于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还是太嫩了。
十三心思悠悠地转着,忽的听见耳边又是一声轻笑。
“那么,这杯里盛了的东西,和你当年递给云州花楼上那绝世花魁的…可是同一种?”
——
她这才注意到,坐在她旁边座椅上的萧世离也同样看着黎九,手里已经放下了杯子。
他嘴角虽是咧着,但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又低又冷。
“西疆的粟颠果…元逐的生母,居然是被你所杀?!”
“之前我就听元逐说起过,当时春礿祭卫家远道而来前往云州,是你促使了他和斛晚夫人见面。
那时我就隐约知道,明画的事,终究还是要瞒不下去了。”十三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失笑,并未感觉有多惊讶。
“你藏的很好。”
黎九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直皱着眉低声嘀咕着什么,五指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撒手。
萧世离说着,垂下眼帘轻轻摸了摸她的眉间,她立刻像是得到了什么允诺似的神情舒展开来,松开了手。
“我虽然早就有过怀疑,但还是整整查了一年,才在之前朝廷最近的一封调令上发现了些端倪。
十三,云州元家在舞真权势不小,多年来一直是卫家打通北疆情报网上的心头大患。我生在江南,你为卫家服务,这些事你我都清楚。
但在明画死后,北疆的消息忽然开始源源不断地传向江都,你说元氏一族一点也不愤懑,我是绝对不信。
元家原本出身于西北草场,如今迁至云州后虽然已经落没,但还是与西疆各大领主互相来往,每年的集市贸易都少不了一番热闹。
族长他不可能不知道缨宁长公主的脾性,卫宁苓此人言出必行,她说‘天下之事尽归我手’,就一定会做到。
而元家,也不可能不反击。
我从奴隶贩子宁恩的遗物里找到了一些东西,是关于你被元家解除奴籍的备用文书,还有伪造的身份名牒。
你表面上是明画夫人手下听从卫家指令的谍者,实际却是元家族长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将消息暗中传去元家。
粟颠果原本无毒且解酒,只是多饮会让人昏睡,甚至视力下降,是勾栏中留客的常用计俩。可明画坠楼那日花楼上没有人,你把她带去那里之后便忙自己的事,更不会有人去怀疑她的心腹。
明画夫人那日昨晚喝多了果浆,看见你特意装扮好的花楼以为自己进了自己待着的室内,第二日醒来之后便像往常一样,径直朝门外走去。
那处看台没有围栏加固,她识物不清,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走。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些事,竟然都是你查出来的?”十三不知为何竟然掩了唇,眼神忽的一亮,五指上系了的骨铃一阵摇晃。
她随即自顾自地喃喃道。
“有趣有趣,我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这位明烈大胆的小公主身上,倒是低估了你。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位能继承萧家谋术的孩子…
难怪她敢跟曾经的修罗主黎虹叫板。有你在身边指点,又有什么可惧的呢?”
“你低估九儿了。”他并未在此事上纠缠,而是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份誊抄的整整齐齐的文书,推给了她。
“元逐被调去了江都扬州,当了个陪戎副尉,元宁接替了他在舞真的的位置,仗着父辈的威望管理舞真守军。”
“黎锦终究还是低估元氏了,云州依旧是他们的地盘。”十三喝了口茶,笑笑,“那个年轻人把明画留下的情报网打理的很好,论武技,也比元宁要好太多...可元家不想让他留下。
我清楚元逐在元家不受待见,此次调任,只怕是明升暗贬。
至于江都?早就不是先皇故作安定的时代了。这回连他也踏入了乱局,不知道这无亲无故的孩子要怎么在那吞狼噬虎的地方活下去。”
“这里在座的,谁又不是无亲无故?”萧世离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九儿也要去江都,黎家可供选择的孩子并不少,为什么偏偏挑中了她?
北凉王黎钰的孩子,一旦进入宫中,就像是幼狼磨去爪牙放入了狐群...比任何人都要危险。”
“不是我挑中了她。”
那只猫儿在她的怀中拱来拱去,伸出爪子想要去够一边桌上的杯盏,被萧世离抬手挡去。
他又听得十三说道。
“是长公主选中了她。
殿下明烈...她太像那个人了。”
“镇国公主李广仪?”
萧世离愣了一瞬,忽然想起与卫家初见时,卫宁焕那句意味不明的赞美,“她不是早就在叛乱时故去了吗?”
“太皇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卞唐各家贵族都在绞尽脑汁为老太太搜寻寿礼,卫家也不例外——所以这次寻得的礼物,便是这位代表北黎一族的小女儿。
但这不是真正的目的。黎晟的事,黎锦和长公主殿下遇到了瓶颈。她们不知道是谁在暗中阻拦,只知道和皇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