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人不一样,齐云景早就定下将来会接手家里的工坊,到皇家科学院就读,不过是为了镀金,以及将来能够更好地经营工坊,不至于被下面的人欺瞒哄骗。
当然,也是因为他本人对这些东西着实感兴趣,而现在家中父亲尚年富力强,不需要他帮衬,也由得他胡闹。
即便是在科学技术出现了十多年之后的今天,大多数普通百姓对它还是半通不通。所以真正敢到皇家科学院报名参考的人数并不算多,大多数人会先购买历年考题私下做一遍,以确定自己的水平。至少要能拿到六十分以上,才会前来。
但考生人数还是超过了三百人。
三十取一的概率,叫齐云景十分担忧。
好在他是幸运的,今年的考题之中有好几个他感兴趣的,之前也研究过,顺利完成,总算是卡在及格线上,被取中了。
齐云景此前一直住在江南,对于皇家科学院的事,全都是从《皇家学报》上了解,只知道各种最新的研究成果,对于内部的八卦消息,就不甚了了了。所以直到入学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批学子并非只有他们十人,而是三十人。
另外二十人都是宗室子弟,并不与他们一同录取。
一开始听说这个消息,齐云景心下免不得有些不忿,觉得皇家科学院是刻意将更多名额留给自己人。
待得开始上课之后,才惊讶地发现,出身宗室的同窗们,进度竟比自己快了不知多少。他要跟上师长们的讲课进度十分艰难,人家却已经能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有自己的见解了。
直到听同窗八卦,原来宗室子弟的考题难度比他们更大。还有人借了考卷来,众人一做,立刻叹服。
后来才知道,其实宗室子弟间的竞争更大。毕竟宗室人口已有数万,虽然这两年在朝廷的控制下已经有所减缓,但适龄学子的数量却居高不下。而他们自幼就受这方面的教育和熏陶,基础更扎实,知识面更广,进度自然也更快。
若是同等条件下考试,民间学子根本比不过。若说偏向,皇家科学院实是在偏向他们这些人,自己之前那些揣度,实在是羞惭煞人。
据说,从前考试并不分开,所有人混杂在一起考。每年能考入的民间学子往往只有三五个,甚至有一年全军覆没。后来是西亭先生认为,若是科学院里只有宗室子弟,不引入新鲜血液,不利于众人的发展,才有了如今的分开考试和录取。
西亭先生,是齐云景最喜欢的一位师长。
在皇家科学院一干年轻的讲师之中,他的年纪相对更大一些,却并不蓄须,文质彬彬,儒雅端方,在任何人看来,都该是悠游林下,诗酒茶花的隐逸之人,叫人一见顿生倾慕之心。
但事实上,他的科学水平,却也同样远超所有人。皇家科学院开设的十几门课程之中,有四五门是由他来讲。至于他们学习所用的书籍,则大半都有他参与编写。
他的夫人同样是皇家科学院的讲师,自己独自带着一班宗室出身的女孩,年纪大小不一,是个典型的传统复式班,与如今流行的标准教育截然不同。
所谓复式班,就是学生年龄大小不同,学习进度不一,但却求学于同一个老师门下,如孔夫子七十二弟子那般。民间的蒙学大多如此,但成规模的书院,便会按照学生的课程进度,将相近的安排在一个班级,方便教导。后来推广的通识教育,更是将这一点做到了极致,成为如今的潮流。
因为这个缘故,女学生们与齐云景等人并不在一处上课,只偶尔从这边抽调讲师过去指点。据前些年入学的前辈们说,等这些女孩子学满,考核通过,便会被聘请为讲师,届时皇家科学院也会对外招聘女学生。
齐云景从江南来,那边女子因为丝织业的缘故,历来就有女子当家的风俗,这些年来,随着手工业发展,织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很多织娘的收入比做苦工的男子高得多,这种风气便越发严重。
等到朝廷设立女户,推行《妇女权益保障法》,女子的腰杆就更硬了,竟是西风压倒东风,叫许多男子大气都不敢出。所以如今江南,不重生男重生女,女儿家的教养,有时比男孩还精心些。
习惯了这样的风气,对开女学之事,齐云景是乐见其成的,并不像前辈们那般忧虑。他甚至写信回家,将此事告知了父母和妹妹,预备过几年妹妹长大些,也叫她上京报考。
因了这个缘故,齐云景私心里对西亭先生十分亲近,有事没事就总往人家跟前凑,做做端茶倒水一类的事,趁机请教课堂上不懂的地方。时间久了,倒也得了先生几分青眼,能在做实验时跟着打下手。
这一日,齐云景做完了自己的功课,便寻了机会,往西亭先生的实验室去。
结果到了门口,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客。齐云景正要回避,就听得屋内一个年轻爽朗的声音道,“先生当真不再考虑出山?那件事已经过去几年了,没人会再提起。”
“在此做做学问,传道授业,更适合臣。”西亭先生道。
他竟然自称臣,那屋里的人身份不问可知。
皇家科学院地位特殊,进入这里的人不论身份,就算跟青城郡王说话,先生也一向口称“你我”。当今陛下今年才二十出头,膝下仅有一子,如今估计才刚开蒙。普天之下,能让西亭先生称臣的,就只有一人了。
齐云景不敢再听,连忙退了出去。
只是心里不免犯嘀咕。普天之下,值得皇帝亲自请他出山的人,也没有几个吧?
他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也没有看路,直到被一位师兄拦下,才恍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学堂所在。但齐云景顾不得这个,一把抓住师兄的手,压低声音道,“师兄,西亭先生从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本以为这事应该是个秘密,哪知师兄一听,就笑了起来,“这个啊,你还不知道么?西亭先生,就是从前那位顾相啊。只是他名声太大,怕传扬出去不得安宁,所以才用了化名。不过咱们自己人,都是知道的。先生在科学上的造诣很高,能被请来任教,是我等的福气,这都不算什么稀奇事。有一件事,你听了一定更惊讶!”
“什么事?”齐云景立刻追问。
师兄压低了声音道,“顾先生的夫人,就是那位护国大长公主殿下!”
“什么?!”这消息果然比前一个更叫人吃惊,齐云景甚至都顾不得惊讶顾铮竟然在皇家科学院任教了,“此事当真?不是说……”
“那都是民间传说,不可尽信!”师兄见他果然露出自己预想中的神色,不由得意一笑。听他开口,便知要说的是什么,摆手道,“这消息假不了。咱们虽然没面见过殿下,但皇家科学院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总有认识她的。不过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出去宣扬。”
齐云景连忙点头。
这两位在朝堂上对峙了十几年之久,互相之间你来我往,他们自觉是理念之争,下面的人却打得不可开交。若是叫人知道,他们私底下竟是这样的关系……
齐云景打了个寒战,连忙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这两个爆炸式的消息,直接将齐云景给炸傻了,久久回不过神来。不过第二个消息虽然劲爆,但与他的关系不大,像所有人那样只当不知道很容易,倒是第一个消息,叫齐云景耿耿于怀,好几天内都绕着顾铮走。
他出身的齐氏,曾是江南最显赫的四大家族之一。
要不是顾铮,齐氏如今或许仍旧保有旧日的显赫,不会在屡次的整顿之中逐渐沦落,淹没在一干大族之中,毫不起眼。江南至今都还流传着种种与顾铮有关的故事。
但齐云景只是旁支,与齐家主支关系已经十分疏远。而齐氏宗族,奉行的也是损不足以奉有余,旁支永远都会被打压。若不是顾铮解决了主支,他们家也不会有机会脱离出来开自己的工坊,他和妹妹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
而且齐云景很小时家里就从祖宅搬了出来,对那边记忆不深。而按照父亲的说法,那些大家族内部早已枯朽腐烂,即便顾铮不动手,也迟早会自己没落下去。
那是齐云景第一次知道,有时候命运并不由他们自己掌控,在千里之外,毫不相干的一个人说上一句话,就可能会改变一切。这种感觉,让他对顾铮其人生出了一股隐秘的敬畏。
但现在,他敬畏着的这个人,每日里不是在讲课教学,就是在实验室里忙碌。只有早晚时分,能看到他和夫人携手在院子里漫步。
像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人。
第160章 番外三 有一有二
到皇家科学院做研究,是顾铮自己提出来的,也得到了贺卿的赞同。
她也算是跟顾铮坦白了自己的身份,脑子里的那些东西,便可以无所顾忌地拿出来给他看了。只不过,她也好,那个穿越者也好,对很多东西都不甚了了,只有一点印象,一个概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两人在外面游赏河山的这段时间,也没放下这方面的东西。贺卿口述,尽力将之还原,也整理出了厚厚一摞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