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平点头,难怪你要把我要做的菜提前透露给何香香,原来巴望着我输呢。
“如了你的意了,现在有多远滚多远吧。”
陆源脸黑如铁,没料到荣平到了这种程度还如此高傲:“等着瞧,你无路可走了,迟早还得来求我!”
楼下一名少女昂着头对楼上喊:“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不下来?”
是何香香,陆源耽搁这么久,都没把菜谱送去,她担心出了变故,跟小王爷打了声招呼,就跑了上来。
陆源对上何香香立即换了副面孔,极为和颜悦色,双手捧着把菜谱递过去:“你看,都在这儿呢。”
何香香迫不及待的翻开,却一下子愣住了,这本菜谱非常薄,而且上面所展示的菜品非常少,制作方法是简单的焖煮蒸炒煸,单只记录着原材料有哪些哪些,既无详细的制作工序,也没有准确的配比。
“这是假的!”何香香瞪大了眼睛:“你们家这么大个酒楼,过百年的传承,菜谱怎么会是这么个东西?”
荣平示意她看书后标注的时间,注意发黄的纸张和淡化的墨迹。“我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它实际上就是这个样子的。分享嘛,你拿去吧。”
“你……”何香香大为扫兴,把书往陆源怀里一丢:“送给你了。”自己气鼓鼓的转身离开,陆源狗撵兔似的追了上去。
“等等!”荣平叫住了他,来到大家中间,回望四周,她镇定的道:“趁着今儿齐全,大家都看着,我宣布将陆源逐出荣家,他再也不得以荣家菜继承人自居。从今日起,我荣平与他取消婚约,嫁娶自由,各安天命!”
周围有一刹那的寂静,陆源与荣氏父女的渊源,京城餐饮界蛮多人都知道,当初若不是容老爷子收留陆源给他一口饭,只怕他已饿死在街头。可以说荣五爷既是陆源的救命恩人,又是他的授业恩师,更差点成了他的岳父。他与荣平也算是师兄师妹,知根知底,走到这一步,属实可叹。
一位老者摇头叹息道:“荣丫头,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着做吗,你如今没了荣家菜谱又要赶走陆源,拿什么支撑荣香楼,靠什么安身立命呢。”
荣平微微昂起了下巴,攥紧了拳头,心道我留这吃里扒外,恶念昭彰的白眼狼有何用?
“我的路得靠我自己走。今日感谢上苍,让我看清了陆源的真面目。我爹泉下有知,也得庆幸我早早与他一刀两断。”
这一场比赛以一种出乎预料的结局震惊了京城食客。荣香楼的主厨陆源被驱逐了,那荣香楼以后谁做菜呢?荣平吗?那双雪白纤细的手可一点都不像能掂锅舞勺的样子,况且她才刚输了,看来做菜水平不怎么样。
何香香倒是手艺一流,可人家是王府厨娘,一般人可无福消受。
“老板,我刚得到消息,陆源被王家酒楼用高价给招去了。我们也得赶紧寻找新的掌勺师傅呀,不然酒楼就经营不下去了。”
荣平肩负着经营酒楼的重任,自然不敢懈怠,立即让手下去寻觅合适人选,结果半个月过去,都没找到。那王家酒楼本就是荣家的老对头,再加上刚被挖过去的陆源出于私仇,有意阻碍,凡是荣平看上的人,都会被王家以略高一筹的价钱买走。
荣家酒楼的常客大多是吃惯了老口味的,这几日大菜只有二厨来做,渐渐地,出于恋旧和同情心而来的客人也没有了。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堂,伙计们一个个面色衰败,纷纷提出辞工,荣平叹了口气,答应了大家的要求。
“反所要走的,我一个不拦着,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山水有相逢,以后有缘再续,去账房支银子吧。”
“老板,这账房也没有多少钱了。”
“那就索性支取出来,给大家散了吧。”
荣平算看出来了,陆源联合了王家,铁了心要荣平在京城混不下去。
果然,三天后,陆源背负双手趾高气扬进了荣香楼大门,他身着一身紫红衣衫,腰束玉带,意气风发,从赘婿变成主厨,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荣平,看来你是黔驴技穷,只能卖楼了啊?我给你一个机会,从今日起,当我的洗脚丫鬟,给我铺床叠被伺候舒坦了,我就继续帮你带荣香楼怎么样?”
荣平低头看图册根本不理会他。
陆源此刻心情正好,被冷待也不生气,凑过去一瞅,发现是一本舆图。
“呵,你这是丢盔弃甲要逃跑了?”
“非也,是精兵简政,战略撤退。”
荣平扬眉一笑,洒脱恣意,清秀的眉目间满是自信——那是迷途之人找到航向后的坚定和义无反顾。
陆源一时间竟看呆了,这个荣平似乎跟往日那个不一样。她对自己的依恋,爱慕,信赖,看着自己时,眼里的光,全都不见了。陆源摸摸鼻子,有些不甘,当日撕破脸,那是话赶话说出来的,虽然也是肺腑之言,但他并不想背负“忘恩负义”的名声,只要荣平服个软,他也许会重新考虑收了她……
“让让,你挡我我道了。”
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荣平已整理好了包袱,外面小厮驾好了车马,竟是要出门的样子。他不期然有些紧张,忙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荣平皱着眉头,终于有些不耐烦:“陆公子,我已在昭告大众给你自由,你我情分已断,我去哪里,去做什么,都不再与你相干。”
她门户落锁,扬长而去,留下陆源站在原地,回望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朱楼,一时间摸不清头脑。荣平本是个娇养的小姐,撑不起门户,所以他有把握荣平一定会向他求救,但现在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35章 厨娘(2)
荣家的菜谱只有个梗概,何香香学不到,荣平也学不到。但荣平记得父亲曾经的教导:“为什么我们荣家菜谱是这个样子的?菜是人做的,靠人用心用脑用手烹调出来的,若是有了菜谱便可横行无忌,但岂不是一谱在手,人人皆是大厨?我们荣家没有躺在前辈功德簿上吃饭的子孙,留这个谱子只有梗概,乃是因为凡操易牙之术,克勤克精才是王道,没有半分捷径可走,也没有一点懒可以偷。”
荣平是个女孩儿,父亲舍不得她吃厨房那份儿苦,“安安稳稳找个稳妥之人嫁了,丈夫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老爹泉下有知,或许会有悔意,当初舍不得吃的苦,现在要十倍百倍的吃。靠山山倒,靠水水流,自身硬气才是王道。
马车停在小路边,荣平下车,往村口一处庭院走去,她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
庭院里一个老人正坐在瓜棚下品茶晒太阳,他面前放着一张小桌案,桌案上有一个竹子做的小箩筐,箩筐里头分出八个格子,分装着落花生,葵花子,芝麻酥等几样零嘴儿,吸引荣平视线的,其中一个炸馃子。它瞧着模样极为普通,形状也不讲究,但非面非米也非豆角蘑菇一类的炸货,着实新奇。
她在那里看了许久,引起了老人的注意,便招手让她过来尝尝。
荣平倒也没有客气,她捡起一块一尝,发现焦酥而敦厚,隐隐有些咸味,连吃了几块,老人便给她倒了一杯茶,吃粗制的红茶。这样简陋的食物原本是吃不出来什么乐子的,但此刻就着和风暖阳下饭,却别有一番返璞归真的乐趣。
“这是鸡冠花吧。”
老人有些意外,笑道:“吃出来了?不容易啊,好久没遇到这样的人了。”
荣平闻言,一撩裙子,单膝跪下:“晚辈荣平见过孙老前辈。”
这个朴实无华的老人就是宫廷御厨孙喜善,他因年事已高而被帝王恩准归乡。因为侍奉宫廷,心里只有厨艺,所以一辈子无儿无女,现在依靠侄子过活。荣平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来历,紧跟着就抛出了目的,她这次来,是拜师的。
然而,原本和颜悦色的老人听到拜师两个字便没了好脸,一甩袖子赶她走人。荣平大觉意外,却也没有放弃,她就在老人隔壁租赁了一间房子住下,白日里到老人这里洒扫庭院,洗衣洗碗,晚上用艾草熏逐蚊蝇,老人不为所动,她也没有轻言放弃,为了不使光阴虚度,她还买了些食材,练习刀工。
荣平有早年的一些庖厨底子在,基本的刀法不在话下,把土豆萝卜切成粗细均匀的丝也难不倒她,她的问题在于不耐劳苦,力量不足,大些的锅都掂不动,为了克服这个缺陷,她在铁锅里放了绿豆,练习掂锅,一练就是一个时辰,胳膊酸痛的吃饭都提不起筷子。但这个训练见效很快,过了几日,她就能掂着铁锅挥舞自如,腕力能劈动大棒骨。
这日天阴,荣平正点着灯练习花刀,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痛苦的呻*吟声,她立即提着菜刀跑过去,却发现老人正团在床上来回翻滚,她急忙丢了菜刀上前去看。老人的手臂关节,肌肉,筋脉仿佛都拘挛到了一起,手臂手腕手指关节都已经变形。
“这是热痹啊。”
荣平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词汇,她有点意外,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医学名词呢?然而接下来就有相应知识自动浮现在了她的脑海,甚至于她的手已主动伸出去,用力揉搓按摩老人的胳膊,将其舒展开,随后极为熟练的搭腕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