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熹自幼习武,年纪虽小,力气却大,一手扶着沈绿绮、一手为她撑着伞,但是,好气人啊,力气够了,身高不够,他差不多是踮着脚、举着手的,太吃力了,一天下来,手脚都麻得不是他自己的了,身上还被雨水浇了个透。
结果回来的当天晚上,顾明熹就发烧了。
深夜里,他躺在床上,觉得脑袋发胀,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不想惊动沈绿绮,裹紧了被子,咬着牙强自忍着,忍到后面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整个人都昏沉沉的。
长夜凄冷,呼呼的风声格外清晰,似乎在梦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明熹隐约听到沈绿绮的声音在焦急地唤他:“长生、长生。”
顾明熹努力地想醒过来,但是他好像沉浸在一个噩梦的泥潭中,爬了半天也爬不出来,浑身粘糊糊的。
有一只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恍惚如花瓣一般,那么柔软、那么娇嫩。
顾明熹打了一个激灵,猛地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沈绿绮绝美的面容就在他的面前,距离那么近,顾明熹几乎看呆了。
沈绿绮黛眉轻颦:“好歹是醒过来了,还烧得厉害呢,这孩子,好像烧得有些傻了。”
顾明熹想说话,他才张口“哎”了一声,喉咙就火辣辣地疼痛,他咳了起来,眼角都沁出了小泪花儿。
沈绿绮看着心疼,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乖乖的躺着,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你生病了,大夫说你淋雨受了寒气,兼之初到洛安,水土不服,两相交加,病得不轻呢,你这傻孩子,难受也不和我说一声,熬了一整夜,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真希望她再摸一摸自己,顾明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沈绿绮。
可惜沈绿绮听不到他的心声,转过头去对樱桃道:“方才熬的药,还热乎着呢,快端上来。”
樱桃出去把药端了进来。
顾明熹闻到那股浓浓的苦味,不知道从哪里又生出了力气,蠕动着钻到了被窝里面去,把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沈绿绮好气又好笑,把被子给他扯下了一点,露出他的小脑袋。
“这么大的人,你不会怕吃药吧。”
顾明熹自小就怕吃苦,原本吃药的时候,需要江都公主抱着他,心肝肉儿地千哄万哄才肯,后来偶尔一次被顾弘韬看见了,严厉的父亲勃然大怒,不顾儿子生病,把他扯过来暴打了一顿他的屁股,结果从那以后,顾明熹对于吃药这件事情更是深恶痛绝。
他当下语气微弱地抗议道:“闻过去就很苦,我不吃,我没事,多喝点水就好了。”
沈绿绮简直无奈了,想了一想,柔声道:“我喂你可好?”
这个诱惑有点大,顾明熹纠结了,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沈绿绮再接再厉:“我亲手做了梅子的蜜饯,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你喝完药,我给你一颗。”
是她亲手做的,这个诱惑更大了。
顾明熹点了点头。
樱桃扶着顾明熹坐了起来。
沈绿绮拿着勺子舀了药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喂他喝。
真是太苦了,顾明熹脸都皱起来了。但是,由着阿绮姐姐喂他,仿佛又带了一点甜蜜,真是古怪的味道,捏着鼻子咽下去了,也不觉得十分艰难。
喝完了药,沈绿绮拿了一个青瓷的小罐子过来,从里面拈了一颗青梅果子出来,塞到顾明熹的嘴里。
顾明熹张开嘴,差一点点,似乎就能舔到她的指尖了,好遗憾。他把那果子含在口中,都舍不得咬了吞下去。
这一天,喝过了两次药,顾明熹出了一身大汗,热度开始慢慢地退下去了,大夫又过来看了看,表示这个孩子的体质极好,应该没有大碍,只要晚上没有再烧起来,基本就算熬过去了。
大夫走了后,顾明熹又把头都缩到被子里面去,瓮声瓮气地道:“好了,我没事了,阿绮姐姐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樱桃在一旁奇道:“表公子这回大约真的烧得傻了,他原来多喜欢黏着二姑娘啊,现在怎么反倒要赶她走。”
顾明熹掀了一点点被子,露出眼睛来,气愤愤地道:“你胡说,你才傻呢。”
他忸怩着道:“我身上都是汗,臭烘烘的,怕阿绮姐姐嫌弃我,我要马上去沐浴一下。”
沈绿绮吓了一跳:“别胡闹,病着呢,可不敢去沐浴,反正我都已经闻到了,嗯,果然是很臭。”
顾明熹几乎要哭起来了。
“我不嫌弃你。”沈绿绮的目光温存而柔软,“即使你臭烘烘的有什么要紧呢,长生,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会照顾你的。”
顾明熹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不知道病得头晕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
这天晚上,沈绿绮和樱桃就睡在顾明熹的外间。
半夜里,她三番几次过来,看看顾明熹,摸摸他的额头。
顾明熹退烧了以后,人有些虚脱,睡得迷迷糊糊的。
当沈绿绮靠近他的时候,他其实是知道的,他闻到了沈绿绮身上的香气,淡淡的梅花一般的味道。这种香气他曾经记了很多很多年,在梦中一直萦绕不去。
这个梦真是美妙,永远都不要醒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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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出来了,从窗口透过来,落在床畔,明亮而温暖。
顾明熹醒了过来,躺了三天,他的身体已经轻松多了。
屋里很安静,沈绿绮出去了,伺候的下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顾明熹自己慢吞吞地穿好了衣服,挪下床去。
走到外面,风微微地吹过来,空气里带着秋天清爽的气味。
顾明熹住的地方是紧挨着兰溪院一处偏房,平日里兰溪院的人来往总会经过这里,但今天一个人都没有,有点儿奇怪了。
从兰溪院那边隐约传来了争执的吵闹声,顾明熹心头一紧,走了过去。
进了院子,才发现兰溪院所有的下人都垂手候在主屋外头,脸上的表情或是同情、或是冷漠、或是幸灾乐祸,各有不同。
樱桃的声音特别大,从屋子里头传了出来:“你们欺人太甚了!这是夫人和二姑娘的居所,凭什么赶我们走?”
顾明熹拨开人群,赶紧进去。
第9章
屋子里面,四个健壮丰满的仆妇叉着腰杵在那里,领头的一个傲慢地道:“樱桃姑娘这话说得差了,我们不过是奉了燕夫人之命,请二姑娘搬个院子,怎么就是赶了。如今夫人去了,二姑娘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也怪冷清的,不如换个小点的地方,大家伙挤挤凑凑,岂不热闹。”
淳于氏闺名一个“燕”字,这府中奉承她的人,都称呼她为“燕夫人”。
卫氏所居住的兰溪院是正房夫人的宅子,位置和风景都是府里最好的,淳于氏眼馋了许多年了,卫氏这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住过来,马上就唤了得力的仆妇到兰溪院来打前锋了。
沈绿绮气得脸色苍白,她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那个仆妇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容颜太盛,光华灼灼若天上之人,不可逼视。
仆妇的心中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收敛起方才的嚣张气焰。
“这是我母亲的院子,哪怕她已经去了,也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妾侍可以染指的。”沈绿绮的声音是清冷的,“你们给我出去,我的兰溪院,容不得你们这些卑贱之人踏足。”
那仆妇后退了两步,脸上挤出虚假的笑意:“二姑娘不要动怒,您何必和我们这些下人计较,我们也是奉了主子的吩咐办事,燕夫人体恤,给您三天的时间收拾整理,我们今儿就是来和您打个招呼,三天以后,我们可要带人过来帮您搬东西了,您还是趁早做准备吧。”
顾明熹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的夫人,原来在沈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他恨不得立即把沈牧抓过来暴打一顿。
他大步走过去,挡在沈绿绮的前面,沉下脸,指着门口,对那几个仆妇喝道:“马上滚出去。”
仆妇吓了一跳,然后就捂住了鼻子:“哎呦,臭死了,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老鼠,浑身都发馊了。”
顾明熹这才省起,他几天没有沐浴了,身上异味扑鼻,他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又羞又怒,握起了拳头就要出手。
沈绿绮的手轻轻地按在顾明熹的肩膀上,把他拦住了。
“长生,你怎么起来了?觉得身体如何了,可还有碍?”
顾明熹转过头去望着沈绿绮,板着脸:“阿绮姐姐,我来给你出这口恶气,这几个恶妇,我替你打杀了她们。”
这孩子,此刻眼眸宛如深潭,眉目间带着一种凛冽的煞气。
沈绿绮心中跳了一下。
她轻声斥责道:“别把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端的有失身份。”
顾明熹无奈,只能狠狠地瞪了那仆妇一眼。
那锐利的眼神如同利剑一般,刺人生疼。
那几个仆妇不觉心虚,竟被一个孩子唬着了,不敢久留,相互看了一眼,小声嘟囔着退了出去。
仆妇一走,顾明熹马上蹭蹭蹭地后退了好几步,离得沈绿绮远远的,结结巴巴地道:“阿绮姐姐你别靠我太近,小心熏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