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牧吞吞吐吐地道:“那个,安知最近身子不大好,一直卧床不起,瑶瑶那孩子,大约是有点娇气,你别急,我这就着人去唤他们。”
沈牧让管家过去叫人。
过了半天,管家回来了,身后却没有人。
“侯爷,大公子说他还病着,起不来,三姑娘……呃,淳于姨娘昨晚感了风寒,三姑娘说要伺候她,不便过来。”
沈牧顿足:“唉,这两个孩子,太不懂事了,等等,我去叫。”
柳氏看着沈牧笑了起来,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既如此,就不必过来了。”
沈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柳氏又接着继续道:“这两个,原本就是妾侍所生,低贱的庶子女,我也很不需要他们来行这虚礼,前头的卫姐姐心善,收了他们记在名下,如今既然他们看不上我这个继母,那正好,一拍两散,我做主,替卫姐姐把他们两个退回去,侯爷,你明天去把家谱改一改,依旧还是归还淳于姨娘,让他们骨肉相亲相爱去。”
沈牧再一次目瞪口呆:“这、这、这如何使得?”
柳氏冷笑:“如何使不得,我是个直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人若敬我三分,我必还他十分,人若不敬我,哼,别怪我不客气,两个庶出的子女,也敢和我较劲,真是笑话,谁给他们这个狗胆的?”
柳氏说着说着,火气大了,又忍不住要挽袖子。
沈牧几乎想要晕过去算了。
这柳氏脾气火爆、身怀武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他实在是吃不消,但柳氏是宋王保的媒,他也没胆子把她休了,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赶紧按住了柳氏的手:“依你、依你,你消消气,别冲动啊。”
顾明熹原本不放心这个柳氏,今天特地跟过来了,悄悄地站在后头看着,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柳氏实在是个妙人,再合适不过了,他心里对宋王妃真是大加赞赏。
不料柳氏目光一转,望了过来:“那孩子是谁,生得挺乖巧的。”
沈绿绮起身应道:“那是我母亲卫家的表弟,名唤楚晏,因他父母都不在了,眼下暂居在沈家。”
柳氏虽然脾气刚烈,心肠却很软,不由起了怜悯之意,她朝顾明熹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顾明熹只好慢慢吞吞地走过去,躬身行礼,含含糊糊地道:“沈夫人好。”
柳氏也不在意他的称呼,拿了两个方胜如意金锭塞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道:“既是前头夫人的侄子,往后也只管把我当作姑母看待,喏,拿去买糖吃吧。”
他不吃糖。顾明熹脸都涨红了,但看着柳氏满脸笑意,他也不好生气,只能接下了,鼓着腮帮子默默走开。
沈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好了,见也见过了,都散了吧。”
“且慢。”
柳氏这一出声,又把沈牧吓了一哆嗦。
“还有何事?”
“还有那个淳于姨娘,怎么还不来拜见我这个夫人,难不成要我过去拜见她吗?”
沈牧听这话就觉得大势不妙,连忙赔笑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刚刚不是说了吗,燕娘昨晚上染了风寒,这会儿是不方便,等她身上大好了,我就叫她过来给你敬茶。”
说到底,沈牧还是心疼淳于氏的,舍不得她在柳氏面前做小伏低。
柳氏冷冷地道:“我刚来你沈家,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若开头的规矩坏了,这后面就难办了。她病了是吧,无妨。”
她转头对着身后站的两个侍女道,“去,把那个姨娘给我抬过来。”
柳氏的两个贴身侍女,是柳校尉的家生奴仆,父兄也都是行伍军士,她们既跟着柳氏,拳脚功夫自然不弱,当下大声应道:“是!”
那两个侍女硬逼着大管家带路去找淳于氏了。
沈牧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站起来转圈子。
柳氏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还叫人沏了茶,温和地问沈绿绮:“二姑娘,要不要一起喝茶?”
沈绿绮有点想笑,用袖子掩了嘴,轻轻地摇头。
过了大半晌,淳于氏的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你们这两个大胆的奴才,敢这样对我,放肆,太放肆了,我告诉你,便是前面的卫夫人在我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她柳氏算什么,你们信不信,我这就叫侯爷把她收拾一顿。”
沈牧心胆俱裂,恨不得冲过去把淳于氏的嘴巴堵住。
柳氏倒是笑了:“不是说病了吗,听过去精神劲头十足的,看样子是好了。”
两个侍女拖着淳于氏的胳膊,把她硬生生地扯过来了。
淳于氏披散着一头鸦黑如丝的头发,赤着一双雪白的足,美目中泪光盈盈,一头就扑倒在沈牧的面前,抱住了他的脚。
“侯爷,求侯爷给我做主,我要被人欺负死了,以后在府里的上下人等要怎么看我啊?”
不得不说,淳于氏也实在是个美人,即便如今年过三旬,因她保养得宜,依旧是风韵楚楚,尤其是和面前的柳氏一比较,更是显得妩媚动人,她那样含泪哀求的模样,沈牧看了心尖都发颤。
“唉,燕娘,你快起来,地上怪冷的,你还病着,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
柳氏重重地把茶杯砸到了桌子上,“哐当”一声。
沈牧本来要把淳于氏扶起来,听见这动静,手抖了一下,淳于氏又摔到了地上,“哎呦”地叫了一下。
柳氏大怒:“你们两个,故意做这样子给我看吗?”
沈牧有口说不清,连连摆手:“不、不是,没有!”
柳氏哼了一声,对淳于氏道:“跪下!”
淳于氏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叫我跪,若论前后,也是我先进的门……”
“给我掌嘴!”柳氏厉声打断了淳于氏的话。
柳氏的侍女二话不说,过去揪住淳于氏的衣领,左右开弓,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耳光。
说起来,这是淳于氏第二次挨打了。
前面那次,是季女史奉了顾太后的命令,其实不过来吓唬她的,宫中的老手,轻重拿捏得极好,看过去打得惨,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
而如今这次,柳家的侍女心眼相当实在,女主人命令打,那就是扎扎实实地打,几巴掌扇过去,淳于氏的脸顿时肿了起来,她被打得趴到了地上,“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沈牧扑了过去,抱住了淳于氏,怒喝道:“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那两个侍女顿了顿,看了柳氏一眼,柳氏抬了抬手,侍女这才退下了,依旧在柳氏的身后站好。
淳于氏扶着沈牧,浑身发抖,张开嘴,一颗牙齿掉了出来,然后是两颗、三颗。
她眼睛一闭,软软地晕了过去。
“燕娘,燕娘,你怎么了?”沈牧心疼地大叫,“快、快,把燕娘抬回去,快叫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柳氏满意颔首:“看来淳于姨娘的身子确实不好,就这几下就晕了,忒不经打,那剩下的打就且先记着,等她醒了继续。”
沈牧指着柳氏,气得手抖:“你、你、你欺人太甚!”
“对不起,侯爷,我第一次管教妾室,不知道轻重,有点儿过了,下次必然不会这样。”柳氏没有丝毫诚意地道歉。
她施施然站了起来,吩咐沈府的下人:“愣着做什么,没听侯爷说了吗,把姨娘抬回去,叫个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沈府的下人这才行动了起来,相当听话,一个个的可比平时麻利多了。
沈牧想要跟着淳于氏一起去,冷不防柳氏在旁边牵住了他的衣袖。
“侯爷,你去做什么,陪我回房去吧,我有些话还想和你说呢。”
沈牧气愤愤地一拂袖:“不去!”
柳氏笑了笑,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侯爷,我今天是给你面子,你若不要这个面子,下回,我连着你一起打,你信不信?”
她的声音真是又娇又甜,和她的相貌及行事完全不同。
沈牧腿一软,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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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秋末了。
院子里那株梨花树落了叶子,沈绿绮也不叫婆子打扫,就由着那枯黄的颜色慢慢地叠了一地,风吹过,空气里都有一点萧索的味道。
秋风有些凉,窗子都阖上了,沈绿绮持着一卷书,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家里最近安宁了许多,难得这般清静时光。
但那卷书才翻到一半,窗子外头有人轻轻地敲了两下。
沈绿绮打开了窗,看见顾明熹站在那里。
他今天穿着过年的时候沈绿绮给他做的那身衣裳,他的个子长得很快,那衣裳穿着其实已经有点紧巴巴的了,但他的腰身笔直,胸膛挺拔,周身充满了少年飞扬的朝气,一点也不觉得局促。
“怎么,长生,有什么事情吗?”
顾明熹的嘴唇动了动,又低下了头,半晌踌躇着不说话。
沈绿绮有点想笑:“你这模样很是可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了,快快从实招来。”
“阿绮姐姐,我要走了。”顾明熹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
“你要去哪里玩?”沈绿绮并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