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帝没说什么, 他这儿子若非是沈容这事儿的打击太大, 也不见得能这般心狠。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新君因早年皇后的事情,对郑家就厌恶至极,如今沈家那小子死了,他心里别说多难受了。”
二人一时皆无声, 沈家的那位小世子太好,风华绝代一般的人物,怎会去的这般突然?
平白让人伤感。
“新君残虐,对朝堂上那帮老东西也是震慑。”老丞相语重心长道。
“治国岂能这般?终归要出事的啊。”他摇摇头, 又是叹了一口气。
然而此刻谁能劝住他?
若不让他发泄发泄,世上能有几人得其所爱?又有几人失而复得后又再次失去?
而此刻,京都皇城之下, 千万军马整装待发,只等新君一声令下。
大总管自皇城正门而回,见这阵势吓得赶紧回本易宫。
“太上皇!不好了!陛下像是要出征!此刻皇城之下已然整装待发了!”
下棋二人的动作皆停,文昭帝愣了愣,随即继续伸手将白棋捡了起来。
“随他去吧,他这是心里憋着气呢,现在缓过来,打算去清算了。”
老丞相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子,心中猜测一番问道,“陛下这是要去攻晋?”
文昭帝笑一声,摇摇头。
老丞相不解其意,有些迷惑的看着文昭帝。
文昭帝淡笑不语,挥手叫大总管把自己的药端来。
“他这是要去漠北,把漠北打下来。”
漠北?
陛下去漠北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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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一日,晋国女君登基大典之日。
当日,也是千明送来的和亲贵女岑兰抵达千明的日子。
新君着一身金红色衮服,头上戴的是世间难寻的十三金步摇,其上绣的并非凤并非龙,而是边疆神鸟青鸾。
至风雨二城起,晋国上下皆朝皇城放下伏跪,迎接新君。
沈容看着眼前这长长的阶梯,尽头上一把金雕玉琢的龙椅,两侧为十三城城主,亦是现在的十三王。
她眼中冰冷,身上的衮服沉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头顶的十三步摇摇摇晃晃,每走一步便是步摇之间清脆的撞击之声,格外清晰。
除此之外,还有祝铃的声音。
每走一步,祝铃声响。
青鸾衔祝铃,万世降穗福。
她一步步登上那个高高的位置,像东南眺望,目光悠长,似无焦点。
太想他了。
沈容笑了笑,眼中有些湿润。
你为帝我为君,究竟何日才能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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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君虽残虐,但却勤政。
秦顾坐在书房之中批阅奏折,这些日子几乎没去过其他地方,醒来就是处理政事,贡之都不知道陛下究竟有没有合过眼。
皓月当空,夜风缱绻,一道人影自皇城外而来。
秦顾眼前的烛火微微晃动了一番,他写字的手一顿,薄唇轻启,开口道,“怎么样?”
来人是白说之,这几日被秦顾派出去调查了些事。
“晋国如今戒备森严,属下实难进皇城查探,只是打探到,晋国新君似乎是女君。”
女君?
秦顾摸了摸手腕上的腕玲,“再找。”
白说之听后欲言又止,几番斟酌,开口道,“陛下,彼时大人的尸体我们皆是看见的,您为何坚持大人没死?”
“明德一定没死。”他拽着自己手上的腕玲道。
白说之看了看秦顾手上的腕玲,觉得陛下自欺欺人。
“你且继续查。”他吩咐道,又喊了声贡之。
“传令下去,明日整集兵马,准备挥师漠北。”
贡之听着心里大惊,呆愣愣的看向秦顾,翕动的嘴唇却没吐出一个字。
六月二十二日,千明集军十五万,向漠北进军。
消息传至晋国,当即晋国摄政大将军阿吉哈木集结十万大军援漠北。
双方在株洲南北驻扎,两军相对,遥遥相望。
千明大军驻扎营地之中,秦顾坐镇主帐,四方消息传得飞快,助他控制大局。
晋军果然野心勃勃,见千明要攻漠北就忍不住要插一手。
秦顾冷笑一声,想分一杯羹,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晋军大营于株洲以北,沈容坐镇大军。
晋军大多早年沈家军遗留,许久未上战场,但骨子里的血性还在。
来往巡逻之间,有一人影小心躲过守卫,潜进主帐之中。
黑影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细细探听。
沈容坐在帐中,阿吉哈木站在一旁与之争论。
“女君此时若心向千明,晋国信仰你的百姓如何自处?”
“我早就说了,这事儿不要掺和进来,你非要出兵。”
这声音一出,躲在暗处的人猛地一怔,如遭雷劈。
“漠北边土不小,若千明彻底打下漠北,于晋国不利。”
沈容轻轻笑一声,笑意之中嘲讽意味十足。
她站起身,暗红色的劲装将她的曲线勾勒出来。
她走向床榻,声音讥讽道,“那哈木将军想如何?”
阿吉哈木沉吟片刻,沉声道,“夜袭千明大军。”
沈容眼中嘲意更甚,抬头时却突的对上一双眼睛,她在嘴边的话就这么征愣。
盯着她的人也满是震惊,眼中竟是不可思议。
沈容双拳紧握,是白说之。
她尽力稳住声音道,“那便如阿吉哈木将军所言,于子时夜袭千明大军。”
她看着白说之的眼睛,眼里警告意味十足。
阿吉哈木得了沈容的准信,转身出去准备夜袭的事情了。
白说之的身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走向沈容。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和大人一模一样的脸,声音也像,只是大人的声音更低,这人的声音清亮些。
沈容的手微微发抖,手腕处的伤口仿佛又开始发疼起来。
她急忙摸出身上的药倒出服下,瞳孔剧烈震荡。
白说之哑着声音,试探喊道,“大人?”
沈容一怔,她背过身,声音沉沉道,“你是哪个营的士兵?走错了就赶紧出去。”
白说之急忙上前拉住沈容,“大人是你对不对?你没死?”他看了看沈容这一身的打扮,“大人你......”
沈容推开他,转身去床上拔出剑,握剑的手却一直发抖。
白说之看着沈容发抖的手,几声深呼吸,颤着声音道,“大人拿剑的姿势都没变。”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是晋国女君!你赶紧给我走!”
白说之倏地跪下,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揭下,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右眼蔓延至白说之的下巴。
沈容瞳孔一缩,手里的剑倏地掉落,她踉跄几步,跌在白说之面前,看着自己昔日部下俊俏的面容变成现在的样子。
“怎么......怎么会这样?”沈容抖着声音问道。
白说之看着沈容,眼前这张脸他不会认错,就是他们大人的脸。
“大人,属下的这道伤是晋军给的,这伤疤看着可怕,但已经不疼了。”他说着哽咽了一番,“但陛下身上的伤却心里的伤却每晚每晚的疼。陛下坚持您没死,要属下一次又一次去找您....”
说着贡之苦笑一声,“我们皆认为大人死了,可没想到,大人竟然换了个身份。”
沈容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精致的下巴有几道水痕,“老白,你猜到了吧。”
白说之深吸一口气,扯开一抹笑容,“我就说我们大人那么好看,原来是个女郎。可大人,你为何要瞒我们,为何....要瞒陛下?”
这当中的瞒包含了太多意思。
沈容不知从何说起,且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你回去吧。”她开口道,继而顿了顿,“别告诉殿下.....不,应该是陛下了,别告诉他。”
白说之实在不明白沈容在想什么,他愤怒起身,“大人如今在晋国做了女君,便再也不要我们锦衣卫了,连陛下也要舍弃了?!”
沈容死死的握住右手手腕,伤口的刺痒疼痛交错着,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闭了闭眼,“回去!”
白说之看着沈容,看着她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铁了心要留在这里。
白说之眼中闪过狠意,一咬牙,“大人,对不住了!”
沈容闻言一惊,下一刻从脖颈后传来的疼痛蔓延全身,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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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顾得到消息,晋军想子时的时候夜袭千明,准备打他们一个措不及防。
措不及防?等的就是你们。
主帐门口一阵脚步声,秦顾知道大约是白说之回来了。
他低头在军事图上画了画,出声道,“回来了?”
无人回应。
秦顾觉得奇怪,抬头看向门口,“怎么.....”
后头的话在看见他手里抱着的人的脸时没了声音。
白说之站在那儿,喘着粗气,将沈容放去了主帐榻上。
秦顾的身子仿佛被定在那儿,无法移动。
“你带的谁回来?”他哑着声音问道,语气之中尽是小心翼翼,像是不敢相信。
白说之跪在床前,低着头道,“陛下自己看吧。”
说完,白说之便从主帐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