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杂音趋于平稳,音频中隐约传来对话声,闷闷的,好像又跟声源隔得有点远:
“来啦?”
“嗯,今天的复健内容还是和昨天一样吗?”
“这一周大概都是这些内容,下周起就可以下床站立,做原地踏步和高抬腿走。”
安静了片刻,又有对话声响起来:“钟小姐……你和谢医生,是什么关系呀?”
“和谢医生?”少女声线从懒洋洋变得有些兴致盎然,“嗯……你猜?”
和跟他说话时活泼清脆的语调声线很不同。
问她话的小护士说:“虽然谢医生平时待人温和,但是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对女病人这么好。”
“那我们就是你猜测的那样啊。”少女笑起来。
“他是你男朋友?!”
这次只有轻轻的笑声,少女没再说话。
谢斯珩看着手机屏幕,唇角扯了扯,眼底流泻出点点阴郁的笑意。
……
“谢医生,我们不是要去看医院附近的房子吗?怎么开了这么久还没到?”钟虞看着窗外有些不解。
“现在正是饭点,先去吃个饭。”谢斯珩轻打方向盘转弯,“不想去?”
“当然想!”
他笑了笑,没说话。
这时候正是晚高峰,车流行驶得有些缓慢,在某个路口转弯后路况才好了些。然而隔着一段距离,钟虞隐约看见前面的路口围着不少人。
“难道出什么交通事故了?”她皱眉,转头去看谢斯珩。
男人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点了点,顿了顿才说:“过去看看。”
钟虞点点头。如果真的是交通事故,现场很可能会有伤者,谢斯珩是医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而且现在过去肯定是能帮得上忙的。
车又往前开了开,然后停在路边。
“在车上等着。”说完,谢斯珩就打开车门下了车,他起初是快步朝前走,接着小跑挤进人群。期间不知是谁抬手碰到他脸侧,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径直被碰飞出去。
人群不断挪动,眼镜被踩坏的那声轻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谢斯珩收回目光,推开人群走到中间。
伤者仰躺在路面上,周围有血迹,旁边是跪坐着仓皇哭泣的亲人。
他蹲下身,伸手就要检查伤者情况,旁边家属一把打开他的手,清脆的“啪”的一声,“你干什么!碰出个好歹来你能负责吗!”
他手顿了顿,收回来撑在膝头,淡淡道:“我是医生,救护人员还没到,他需要做紧急处理。”
那家属一怔,接着一抹眼泪立马改了口:“医生?那你快救救他!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可不能出事啊!”
谢斯珩低头探身,挨着开始检查伤情。
“麻烦让让!要抬伤者!”没多久救护车赶到,护士从车上跳下来朝人群喊道。
围观的人们散开了些,让护士推着担架通行。
“小腿粉碎性骨折、肘关节脱位、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同时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半跪在伤者身旁的高大男人站起身,帮着把人抬上了担架推进救护车,“已经做过简单处理,内脏伤情还没来得及排查。”
担架旁的护士有些诧异,“你是医生?”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
“谢谢医生,谢谢你!”一旁干等着的家属满脸泪水,嘴上翻来覆去都是谢谢。
谢斯珩摆摆手,礼貌性地笑了笑,转身从人群缝隙中离开。
大衣因为影响行动被脱了下来,他随意搭在臂弯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然而没走几步,步子就忽然一顿。
车内灯还亮着,但是显然副驾驶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谢斯珩脸色一变,顿时冷了下来。
他迈开步子几步回到车前,一手撑在车窗上往里看——前后座都空无一人。
拐杖也不见了。
他直起身,环视四周。
忽然,谢斯珩目光一定,他紧紧盯着那个从路灯下缓缓走过来的纤细身影。
少女虽然拄着拐杖,但或许是多年练习跳舞的影响,时时刻刻的体态都格外优美,在黑夜里,像一根被水波激流吞噬、直直向上的水草。
他脸上的神色慢慢松缓,调整了一下站姿,然后上前走到她面前。
“你去哪儿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车里,哪里也别去?”
不知道是否是光线的缘故,男人的目光隐隐显得有些阴鸷。等钟虞眨了眨眼再看过去,又只是觉得他的神色格外严肃。
这时她才发觉,他没戴眼镜?
没了那副金边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原本应该减去许多距离感,但是男人眼窝格外深邃,夜幕下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她没留意他咬字极重的那句“哪里也别去”,摸了摸鼻尖莫名心虚,“我本来是不放心你才下车的,结果看到一个小女孩因为人太多跟父母走散了,所以就去陪她等了一会。”
刚说完,她目光落到谢斯珩的上半身。他没穿大衣,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长袖衬衣,上面的血迹格外刺目。
“你受伤了?!”
钟虞撑着拐杖急忙上前,结果走得太急一时步子和拐杖不太协调,重心往前扑了扑。谢斯珩伸手扶住她歪歪扭扭的身形,然后一言不发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拐杖“砰”一声歪倒在地。
“你不是受伤了?快放我下去吧!”
男人手臂格外有力,稳稳托住她,就这么走回车旁。钟虞仰头看他,发现他神色好像有些冷。
跟平时那副温和斯文的模样不太像。
“谢医生,你生气啦?”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地看她,看上去竟然显得有点……
邪里邪气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担心你嘛!”
谢斯珩把人放下来,打开车门,“进去。”
钟虞闭了嘴,乖乖照做。
“谢医生,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你没受伤吧?”她扭头看向驾驶座,谢斯珩坐进来后忽然朝她靠过来,鼻尖碰到了她略有些乱了的鬓发。
钟虞坐着没动,看着他一掀眼盯着自己,然后伸手帮她扣上安全带。
“不是我的血。”他退回去坐好。
“受伤的人情况严重吗?”
“死不了。”
钟虞一愣,这种话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斯珩转过头盯着她目光沉沉地看了片刻,然后像平日里一样微微一笑,“我做了基本的急救,伤势也不算太严重,不会有大问题。”
她压下心里的怪异,“……哦,这样啊。”
谢斯珩抬手打开车内灯,抽出湿纸巾擦拭双手。从指尖到指缝,然后顺着擦拭到手腕。
钟虞莫名觉得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她目光无意中掠过自己的裙摆,然后有些意外地轻轻“啊”了一声。
长指一个用力,柔软的湿纸巾被扯破成两半。谢斯珩转头语气平静道:“怎么了?”
“血迹沾到我裙子上了,”钟虞没忍住皱了皱眉,然而看了看他沾着好几块血迹的白衬衣,到底不好再说什么,“你身上的比我更多,要不先去换件衣服吧?”
“我先送你回去。”谢斯珩把纸巾揉成一团,指节泛白,“房子的事改天再说吧。”
钟虞心里暗叹可惜,但想到来日方长,于是点头,“好。”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谢医生,你的眼镜呢?”
“人太多,不小心被碰掉,坏了。”
“那没有眼镜影不影响你开车吗?”钟虞又问。
男人没有说话。
她不解,转头去看。
“我度数很低,没有眼镜也没关系。”过了会他才开口。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尽量少戴点吧?谢医生眼睛这么好看,就不该被镜片挡住。”
“好看?”谢斯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上扬的尾音在安静的车内显得有些轻佻,紧绷的气氛似乎被冲淡,于是钟虞笑嘻嘻回他,“是呀。”
“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正好遇上红灯,他停了车,微微侧过头朝副驾上的少女轻轻笑了。
她唇上的颜色比窗外霓虹更吸引他目光,笑起来时杏眼里满满都是愉悦热烈,“喜欢啊!”
“和之前相比。”
“谢医生什么样子都好看。”
“如果我让你必须选一个呢。”
钟虞舔了舔唇,“那就,现在吧。”
两人隔着段段距离对视,呼吸都清晰可闻。
她看到谢斯珩目光动了动,接着下滑落到自己的嘴唇上。于是她抿了抿唇,再松开时上下唇像鲜艳花瓣缓缓绽开。
后方忽然传来喇叭声。
两个人如梦初醒,钟虞看着男人转身继续开车,咬着唇吃吃地笑,故意以天真的口吻问他,“谢医生,你刚才是不是很想亲我?”
他轻笑,“难道不是你勾引我。”
“那你岂不是好丢脸,”她笑得格外灿烂,嗓音甜腻,取笑时也像撒娇,“竟然被一个19岁的小姑娘给勾引了。”
谢斯珩这是终于维持不了他一贯的从容温和了?
她变本加厉,“谢医生,我听医院的护士告诉我,在我之前,你从没对别的女病人这么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