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大家背起书包上学堂,各显神通地来到了紫霄宫,满怀期待地准备见一见那位强大到所有人都需下跪的鸿钧道祖。
那天,大家都看出来了紫霄宫上的六个蒲团定有蹊跷,于是比法力比宝贝比兄弟比人缘,好不容易才分派明白了六个蒲团的归属,当然,三清以其盘古嫡裔的身份,占了其中之三。
那天,紫霄宫中,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大家在热烈的气氛和“duang”、“duang”、“duang”的特效中准备恭迎鸿钧道祖大驾。
然而,鸿钧道祖还没正式出现,两个和在场画风格格不入的道人先打破了紫霄宫里祥和的气氛。
一个身穿道袍,面黄微须。
一个头挽抓髻,面皮发黄。
这倒不是什么特别标新立异的形象,当时基本都坐定了的大佬们并不想给这两位来迟了的远客一个眼神,更不要提给他们让路让座。
但是架不住这两人会给自己加戏啊——
前一个道人进来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扑地嚎哭,如丧考妣:“哇!师兄!我们这大老远的赶过来,却连个座位都没有呀!”
后一个道人倒是很坚强很成熟的没哭,但是声音却透露着一种颓败和绝望,让人想到无人欣赏就独自凋零的花,一生寂寞到最后孤零零死去的老者,对这个世界明明充满了爱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的盘古父神:“约摸是我等命苦,没缘分聆听大道吧。”
现在说起来非但一点感染力都没有,想想两个大老爷们就这么哭了出来还有点搞笑,但就当时情景……那两位道人一开口,便特别神奇地,仿佛是有一股巨大的,混合了悲痛,消沉,绝望,沮丧,难过,总之所有你能想起来的负面情绪注入了听到这句话之人的内心深处。
听到了这句话的人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大佬们都被这个情绪搞得有点困扰,一时半会儿都不能恢复正常心情,而此时,那个哭嚎出来,情绪特别激动的道人又继续难过了起来:“可是我们要怎么办呀……西方的一切都寄托在我们师兄弟身上了……”
大概是那个颓败和绝望的情绪浸染来得太过让人难以释怀,听到了这几句话,大佬们都不自觉心里一揪,仿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轻轻挠了挠。
心肠最软,最见不得人哭的红云老祖问了出来:“什么叫西方的一切都寄托在你们身上?”
那哭嚎的道人便顺嘴卖着惨,哭得超级卖力:“西方……西方一共就来了我们师兄弟二人,要是我们听不清道祖讲道,就无法去给西方众生传道……那西方生灵就永远与大道无缘了哇,西方生灵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是负责哭,另外一个道人就是负责冷漠:“这都是命数……”
到底都哭了什么,通天也就记得最开始的这几句了。
反正,一个撕心裂肺,一个冷心冷情,互相唱和之下,紫霄宫中每个人都不自觉跌入了他们营造的那种“我就是西方全村人的希望!我听不了道那我们西方生灵都完了!你们不给我让座就是你们不体恤西方生灵的向道之心!”的气氛当中。
这便导致了有蒲团坐的大能默默地觉得,如坐针毡——至少就通天而言,他在那么一瞬间都觉得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不是蒲团,而是西方若干生灵求道的唯一希望,仿佛是灭掉了希望工程宣传照中那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小姑娘眼眸中的光,细细品来是一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罪恶感。
而随着两人的表演越来越深入,通天“要不就给他们让个座儿得了”的欲望就越来越浓郁。
更扎心的是,坐着蒲团的几个人越是不让座,坐在后头木得蒲团的大佬们看着他们的目光就越是谴责——就像公交车上的围观群众谴责九九六了一天都已经累成死狗的青年人不给闲了一天精力充沛出门只为遛个鸟的老爷爷让座一样,充满了道德优越感。
这谁顶得住呀!
蒲团之上,女娲是唯一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共情能力向来比男孩子要强一些;红云老祖是个老好人,从来就见不得别人哭;鲲鹏祖师修为最为浅薄,心境也最不稳定,特别容易被浸染;通天最为怜贫惜幼,平时在外面见到一只瘸腿的兔子都愿意把兔子带回昆仑山养着的。
说白了,他们四个其实都挺危险,也就是一直“你爱咋咋地,不要打扰我修仙”的太清老子和“来晚了就不配坐蒲团,这个道理和湿生卵化者就不配修仙一样,都是不可被否认的真理”的玉清元始才能一如既往安座如常。
于是通天、女娲、红云、鲲鹏就这么角逐着“谁比较狠得下心不给老爷爷让座”的胜利,女娲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通天不知道,反正通天是在自己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肩头传来了一股大力将他死死按在原地。
而这个时候,哭得声嘶力竭的两个道人再度发力,入耳魔音一样影响着通天做选择。
那样蛊惑人心的本事实在是强大得很,都已经被按了一把的通天还想再挣一挣,站起来给这位“全村人的希望”让个座儿,可就在这最后挣扎的一瞬间,红云老祖先起,鲲鹏祖师紧随其后站起身来,两人的声音也一前一后响了起来:“道友你坐吧!”
他们俩站起来了,那两个道人立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爬五楼也不费力了,脸上还挂着泪花花呢都没来得及擦,直接一屁股坐在蒲团上。
还有那么点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而就在他们屁股接触到了蒲团的那一刻,什么绝望沮丧的情绪,什么窒息寂灭的幻象,什么西方生灵求道的眼睛……瞬间都消失了。
到这个时候,紫霄宫中的众人才如梦初醒。
红云老祖做好事不留名地憨厚挠了挠头,坐到了自己好基友镇元大仙旁边,鲲鹏老祖也不知道脑回路转到了什么地方去,恨恨瞪了红云老祖一眼之后也寻地方坐了下来,那时的通天其实挺不明白,鲲鹏你自己让的座,瞪人家红云干嘛。
再之后,到五庄观拜访的通天和镇元子与红云满天满地的吹牛,说到接引准提这事儿,通天还白白多聊了一句那天那个绝望的情绪里面透露着的蹊跷。
但镇元子却表示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绝望的气息瞬间扑了我一脸”,“不给他们让座就是在谋杀西方万千生灵”之类的情绪,谈及红云老祖和鲲鹏祖师给那两个西方道人让座,镇元子只有一句话。
“红云你是真的蠢,早知道我就自己坐蒲团了,让给你干嘛,那座位里肯定有天大机缘,你这次不把握住……唉!”
至于老好人红云?
他看在眼里,却完全无动于衷,锐利的黑色瞳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男人懒散地坐在办公桌椅子后,是生人勿近的气势。
就像是被迫剥去了天使外皮的野兽,沉默的空气里,令人感觉到窒息的危险笼罩了她,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刻薄与不耐。
甚至是不屑。
“老师……”
“出去。”
眼前的人根本没有一丝宽容可言。
而此时此刻,薄一昭明确地发现,相比起眼下的情况,对待另外一个更让他烦恼的人时,他甚至从未像现在这样真正地伸出过獠牙和利爪。
姜宵最近也感慨,早知道姜泽学了素描是为了有朝一日和他抢女人,他那时候就该让姜泽自己卖精攒钱(……)。
而此时,介于徐酒岁是刚刚受到过师父摧残的人,听到“师父”和“徒弟”这样的字眼,她就想找个地方自闭一下。
更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是能收徒弟的水平。
哪怕离开了千鸟堂,许绍洋其人给她的影响还在,被摁在工作台上画稿子画到心态崩溃还要哭唧唧的往事历历在目……
童年阴影太大了。
换了她,她肯定下不去这个狠手折磨自己的徒弟。
“你现在高三了,”徐酒岁缩回手,替他将衣服拉下来,“这些事等你高考完再说。”
……
薄一昭很远就看见徐酒岁和姜泽站在一起了,就在那家兰亭酒吧门口,姜泽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跟徐酒岁说什么,垂眉顺眼的样子。
学校的老师都说姜泽是个刺头,特别是语文老师恨不得咬断他的脖子,可能没几个人看见他这副乖顺的样子。
徐酒岁有点无奈。
“老师?”徐酒岁踮起脚,没拎鞋的手抬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又白又小的手在面前晃,带着之前闻到过的那种淡淡甜味香水香……薄一昭面无表情地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收力微微收紧,几秒后,不动声色放开她。
“以后别这么穿校服,没一点学生样。”他盯着她淡淡道,“鞋子也不合脚,你怎么回事?”
“上一双穿旧了,新买的,”徐酒岁面不改色道,“冬天时候穿这个码正好的,夏天太热了,突然变得有点挤脚……回去用鞋撑撑一下就好了。”
薄一昭看上去信了,低低“嗯”了声,转身往前走。
徐酒岁抬脚想跟,迈出去一步发现可能脚脚后跟已经完全破了,哪怕脱了鞋子磨在袜子上其实还是有点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