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己,也不会在这里待上许久。
阮澜将手里的泥块塑成了圆锥型,后退两步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日子是我自己过,总得我自己说了算。年长的人虽看得多,但也不代表总是对的。”
对于阮澜,她从现代来,自然不会遵从古代这样的父母之命,更何况她压根就不是之前的阮澜,能留下也只是因为后院这些能做瓷的器件,还有对阮钧的回报。
陆追听她这话,愣了片刻,心里却反复咀嚼着。
是啊,自己的命原本就是自己的,接下去的人生漫漫,也只有自己一个人扛起来。
“那若是做错了……”陆追轻声问道:“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阮澜把泥块放在拉胚台上:“谁能一辈子不做错事儿呢?比如我手里的这块泥胚,我想做成什么样就做成什么样,若是别人的意见导致我白忙活,我肯定会不高兴。但若是自己做的决定,就算是卖不出去,我也只能自己认了,下次再忙活呗。”
“不过……”阮澜冲他笑了一下:“秦逸其实还不错,村子里好多姑娘想嫁呢。家境殷实,人又读过书,性子也不差。哎!你快把泥捏散架了,轻点儿!”
没过一会儿,秦逸便真的来了。
这次他再看见陆追却是十分和气,先行了礼,这才说道:“之前是我无状,多有得罪之处。”
阮澜在旁听了也是觉得秦逸这人其实不错,旁人若是遇到此事,总是要说些理由找些借口。譬如是官府抓人,以为你是逃犯;又或者阮家如今没个能主事儿的,略感担忧。
可秦逸什么都没说,只是赔了不是。也不知道秦氏这么一个人,是怎么养出这般儿子的。
因着之前秦逸还叮嘱自己千万别去他家住,倒也显得光明磊落。阮澜这便端了杯热茶过去。
茶自然是最差的茶沫。如今这个时候流行团茶,只查剩下的碎渣便被普通百姓买了去打牙斋。反正不管你是金针还是银毫,泡了水都是一个味儿。
阮澜将茶搁在秦逸面前,陆追在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满。
她没看出来,秦逸却是看出来了,他将那茶推到陆追面前,冲阮澜笑道:“今日胃肠有些不适,茶便先不喝了。”
那茶在石桌上腾着热气,陆追更是连看都没看,他冷声说道:“你那泥要塌了。”
阮澜连忙看了眼拉胚台,上面的泥已经开始下堆了。她有些迟疑,这泥晾在这儿总是不好,可秦逸都来了,总不好让人家干坐在一旁。
秦逸倒是贴心,开口说道:“阮阮竟然开始自己制瓷了?那便不着忙,我在此处稍候也无妨。”说罢,他又对一旁的陆追说道:“相较瓷器,阮阮其实打小就喜欢琉璃,时常说自己日后定要烧出最漂亮的琉璃,用来做一座琉璃塔呢。”
“琉璃塔?”陆追眼睛微微眯起,瞥了一眼阮澜:“怕是凭借一人之力难以达成。”
梦里的女子果然是她!
秦逸笑道:“正是。当日我也是这般说的,可她偏认死理,说能烧成。一年烧不出,便烧两年,两年烧不出,便烧十年。当真是孩童一般心性,但这心性却也显得弥足珍贵。”
陆追扬眉:“哦?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哑巴也能有这么多话。”
秦逸说道:“自然是写下来的,阮阮虽不能说话,但却能写。”
陆追看也不看阮澜,只说道:“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倒真要去看看这座琉璃塔。”
“确实。”秦逸看向阮澜,轻声说道:“阮阮平日虽看起来好说话,但她想要做的时候一定能做的到。”
阮澜感受着秦逸的目光,真切的明白什么叫做青梅竹马。原主和他显然就是郎有情妾有意,若不是因为自己穿越来了,而秦氏在中间撺掇着,说不准两人就梳理成章了。
可惜了。
但阮澜毕竟不是原主,这目光放在她身上她未免有些吃不消,连忙低下头去开始鼓捣陶车。
这陶车其实就是古代版的拉胚机,现代用电,小轮子转起来嗖嗖的,古代就只能借助能工巧匠的奇思妙想。比如阮家这台,若不是有原主的记忆加持,阮澜大概要费好大功夫才能研究明白。
和现代的拉胚机粗略看去差不多,但体型要大上很多。表面是用平滑木质做的,中间又有铁轴,铁轴顶帽这些东西保证它能转起来。
每当需要这陶车转动的时候,便使用上面的拨手。有趣的是这拨手还是用瓷做的,阮家这个用了好些年头,连上面的胎质都有了磨损,更别提釉面了。
而用瓷的原因自然也简单——生怕转盘受了磨损。
换个拨手容易,但换整面的转盘却不好说了。
阮澜拉着拨手,指尖上点了些水,开始拉胚。
在孩童的手里,湿泥只是玩具,还要弄得一身脏回家挨骂,可在匠人的手里,这泥本就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泥巴。而是用专门的瓷石粉碎打磨而成,中间又有杀泥、闷泥等几个处理步骤,这才成了一团可塑可烧的泥,成了瓷器的筋骨和脊梁。
做瓷也像女娲造人,泥巴捏出骨肉,至于之后的事儿,什么模样什么品性,还要经过世事的锤炼。
所以瓷之一词,背后隐含的意思太多了。
阮澜手很稳,片刻就成了个大致的形状。她又嫌麻烦,给陆追使眼色让他过来帮自己弄拨手。陆追倒是没拒绝,走到她身旁便来帮忙。
她起手沾水,落手成型,到真真的像是个捏出万事万物的仙女儿。未出片刻,一个茶碗这便大致出来了。
拉胚之后便是利胚,是要用利胚刀具将胚体修整的光滑端庄。
阮澜倒没弄得那么复杂,她还是想着先烧烧看,看下颜色和破损情况,为之后的烧制做准备。
她只是将靠近足部的茶碗肚子用刀旋削了一周,挖出了个底足。
阮澜看过自家的几个器件,茶碗的低足几乎都是黏上去的,更不要提其他的一些瓷器制品,上面的把手什么的也是各自成型再黏接的。
这是大抵五代之前的技术了,分开成型之后在烧制的过程中,圈足时常承受不住器胚的重量,导致开裂或者脱落,难度大不说,操作也费时费力。对于阮家这些制瓷工具还有那烧窑的拿捏,阮澜没有信心,这便直接舍弃那种做法。
她做的认真,全神贯注的,好似全身心都扑在这一捧泥土之上了,再也管不到院子里还有两个人在旁看着。
到了最后,她扯了根丝线,将茶碗冲台面上刮了下来,放在一旁,这才松了口气。虽这只是制瓷的一部分,后面还要上釉,要烧,但那些都是之后了,如今要先等泥料风干。
她拍了拍手,后退两步,看着那外周略向内收的茶碗,抿了下嘴唇,思忖着这泥料还能如何更好些。
秦逸在旁惊叹不已,不由得说道:“阮阮,之前未曾发现你的手艺竟然如此好。”
阮澜被夸,回了他一个微笑——让你从小天天被一堆瓷器围着,甚至连周岁抓阄的时候桌面上摆的都是瓷碗、瓷瓶和瓷盏。要不是自己在家懒洋洋惯了,说不定还能更好。
不过那也不行,天才又勤奋,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在陆追眼里,这两人大有一副眉来眼去的模样。他站起身来,冷声问道:“你来便是为了喝茶聊天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陆追:听说有人打我澜澜表妹主意?
第二十一章
秦逸习惯阮澜儿时总是跟着自己,如今突然横插了位表兄让他感觉有些不舒服。尤其是里里外外的话都是这表兄在说,而阮澜像个傀儡玩偶似的,在旁一丝表情都无。
相较之下,这陆己安倒显得像是个主人,不,原本他就是阮家的亲戚,比起自己,当然算是半个主人。
秦逸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好似这个陆己安来了之后,很多事情都在朝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阮家,还有阮澜都变了。他每每见到这陆己安便不能自控,然而两人之间并未有龃龉,便自省是养气功夫尚不到家。
“啊,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我。”秦逸仍是平和语气:“阮阮,再过不久便是我父亲生辰,我倒一时想不出送些什么,原本想来与你商量。但今日见你制瓷的手艺如此,不若你帮我做套茶具,算是我从你这儿买的,一切皆按市面上的价格来便是。”
说完,秦逸显得十分诚心,从袖囊中掏出一角碎银放在石桌上,笑看着阮澜:“阮阮制瓷,无论如何我也应当是第一个主顾才是。”
陆追扫了一眼那角碎银,好整以暇的看阮澜是何打算。
阮澜见了那碎银子眼睛都亮了,但她还算矜持,没一把就将那银子捞来,只笑着点了点头,手指沾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了个“谢”字。
见她这般开心,又是一副女儿态,面上似有娇羞,秦逸心里也觉得受用,又同阮澜陆追别过,叮嘱了自己父亲的生辰日期,请阮家三人去做客,这才离去。
他前脚一走,阮澜立刻就冲到桌前,把碎银子拿了起来,她想学着电视里看见的咬一口试试真假,但又觉得有点脏,这才恋恋不舍的摸了摸碎银子,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