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暗暗生着自己的闷气,像是一只耷拉着耳朵,丧着脸的大狗,看上去可怜极了。
林璇垂目,唇边忍不住浮现一抹浅笑。
天光自屋檐下倾,透过窗格温柔地洒在屋中,朦胧柔化了人的身影,就连清淡朴素的桌椅柜子都被染上了一层微亮的光芒,显得柔软可爱起来。
林璇看了一小半竹简,何涣便敲门而进。
“金大人与老朽说王上因中.箭.而昏迷至今,承蒙陛下关怀,有帝都来的御医将为王上看伤。”
何涣把熬好的药放到桌上,呵呵一笑:“王上喝了此药,人体无碍,脉象却会呈现出昏迷中的状况,此药以防万一。”
何涣医术十分精湛,做到这样的程度并不足为怪。
卫恒闻到那碗黝黑的苦汁子令人作呕的气味,他抬起碗,可怜兮兮的看了眼林璇:“阿璇,我手疼。”
他想要林璇像之前哄他喝药一样,亲手喂他,亲口哄他。
林璇把碗抵在了卫恒唇边:“此药甚苦,你一口喝完最好。”
看来阿璇是不会哄自己了。
卫恒瞧着林璇含笑却不容置疑的模样,只能憋着气,就着她的手一口把那苦涩怪味的药喝完了。
卫恒后悔了,他刚刚不应该反对阿璇叫他那个称呼的。
不过那药性极佳,卫恒喝了药,不过半晌就昏睡了过去。
林璇把从卫都来消息全部收好锁好后,便听到屋外有规律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人很多所以就算他们在内院也能听得到。
黄原的一个弟子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声音发颤道:“郎、郎君,陛下的御旨到了。”
他的确已经激动到不能自已,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这样近距离聆听旨意的一天。
林璇瞧了一眼已经昏睡的卫恒,担忧又疲倦地朝何涣道:“先生随我接旨去罢!”
何涣轻轻颔首,一脸为自己的君王担心的模样。
黄氏医馆已开了将近百年,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所有黄氏医馆的大夫、黄原的弟子,以及一些病人皆跪在了前庭,不敢言语。
林璇到来时,便见一个白胖的公公站在庭前,他身旁有两位两鬓已经斑白的大夫,身后还跟着两个拿着药箱的年轻医者。
他们看到林璇身后的何涣,神色有些激动了起来。
林璇朝白胖的钱公公躬身行礼:“望大人见谅,王上被刺客.射.伤,至今还昏迷不醒,所以下官斗胆替王上接旨。”
钱公公忙道:“林大人接旨是情理之中,王上受伤,陛下也十分忧心。”
“谢大人理解。”林璇跪伏接旨。
这旨意除开给卫恒送来两个御医看伤,还赐下了许多珍贵药物,书画珠宝。陛下褒奖了黄原医者仁心,还特意赐了一面亲手写的匾额给黄氏医馆。
这桩桩件件的赏赐以及对刺客的愤慨,都显出了陛下的对卫恒的关怀,以及对恶人的厌恶,这实在符合陛下的一贯风评。
林璇和钱公公一边往后院走,一边谈着卫恒的情况,何涣也同两个医者把卫恒的伤情说了一遍。
“各位大人,王上便在此屋昏睡。”
林璇在屋前站定,然后轻轻推开了门,她看向两位御医,殷切道:“王上情况不算好,后日便是陛下生辰,王上心心念念要为陛下庆生,没料到却出了此事,还望二位御医瞧瞧可有更好的医治方式。”
两个御医连忙点头:“一定一定。”
他们进去医治,林璇便在庭院中招待钱公公,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御医便和何涣走了出来。
林璇立即起身:“敢问二位御医,王上情况可好了些?”
钱公公亦是笑着看二位御医,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实话实说。
“王上肩胛骨处被穿透了,伤处很深,万幸没有感染。”
御医看向何涣,眼神含着崇拜,“何先生处理得很好,王上之前亦有中.毒之状,虽毒.已排出,但伤口过深,加上毒.药伤了元气,以致王上如今还尚在昏迷中。何先生的调理方法很好,药方是不用改动的。”
“王上吉人天相!”钱公公朝御医为难道,“那不知王上何时能醒过来。”
林璇也期待的看着御医。
“此事不好说,但王上身体健壮,想来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待王上醒来,再回宫更好。”
钱公公闻言,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整理了衣服后,向林璇和何涣告辞:“陛下尚且再为王上忧心,既然老奴已得知王上伤情,老奴便要回宫禀告了。”
林璇和何涣忙起身行礼道:“大人慢走。”
钱公公同来时那般突然的走了,出了黄氏医馆,上了马车,他才漠然的问两位御医:“王上情况当真如二位刚刚所言?”
“当真。”御医正色道,“那箭.伤不存在做假的可能性。”
钱公公合起双目,他尖利阴柔的嗓音轻声道:“我知道了。”
第70章 寿辰
落日余晖洒遍了古老又高傲的城池,它先穿透了人间烟火, 然后照进了幽深雄伟的帝都王宫之中。
御案前的男人一身便服, 在融融余晖中批复着朝臣上奏的折子。
钱公公轻手轻脚的进了殿中,便听得郑惠帝平淡的问:“他情况如何?”
钱公公弓腰作答, 不敢隐瞒:“卫王情形确实如上报所言,肩胛骨被.箭.穿透。除此以外他中了毒, 以至于卫王元气大损,如今仍在昏睡之中。”
“仍在昏睡?那何时能醒?后日便是朕的生辰宴了。”郑惠帝轻声感慨, 他已经不年轻的脸庞积威甚重, 本是和气温雅的五官偏偏因为他此刻不苟言笑的神情、平平淡淡的话语, 而让人觉得诡异莫测。
陛下风评一向是仁和德重,乃是一代仁君之照。可是在亲随们看来, 陛下却不是这么温和的。
钱公公尽量镇定的跪下,满脸怒容地斥道:“都怪那贼子伤了卫王, 害得卫王无法拜见陛下, 那人当真是狼子野心, 可恨极了!”
郑惠帝提笔的手一顿, 他叹气道:“可是朕却怎么听闻有人传出,朕因为对藩王心生忌惮, 因而故意派人暗杀自己的子侄的?”
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一瞬间钱公公感觉自己后背被冷汗浸了个湿透,冰凉入骨。
惧怕帝王雷霆之威,钱公公同仇敌忾道:“是谁故意乱传此等诛心的谣言,若是给老奴抓住, 老奴定撕了他的嘴!”
郑惠帝若有所指:“抓住他又能如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只怕已有许多人认为此事乃朕所为了。”
“陛下放心,无人会如此想的。”
钱公公阴柔沧桑的音色中掺杂了些委屈:“陛下乃天下之主,您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若想要藩王之命,陛下只管一声令下便能达成,根本不需以如此手段。那人污蔑陛下,老奴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起来吧,你的忠心朕一向清楚。”
郑惠帝似是宽慰了许多,他接着埋头批折子去了。
钱公公松了一口气,脊背被冷汗浸湿。他手脚发软,却依旧拼力爬了起来,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郑惠帝批了两本折子,突然不经意地问:“朕的二位王弟,赵王和燕王似乎是要到了?”
钱公公忙垂目道:“是的,按照路程算,应该快要进城了。”此事陛下在他去黄氏医馆前还说过,陛下只派几个小.黄.门去接二位王上,压根没想要派哪个皇子做门面。
只是钱公公压根不敢说,既然陛下不提,他也不会自讨没趣。
夜间掌灯的女官已经点燃了宫灯,殿阁之中灯火通明,仿若白日一般。
过了片刻,钱公公才听到上首略带倦意的嗓音:“朕乏了,二位王上来得太迟,如今也不好准备了。便传令下去,令他们直接下榻于驿馆,不必再进宫觐见,他们的住处明日再做安排。”
钱公公心知陛下对赵王、燕王故意迟迟到达之事心生怨意,他只好领了令,找了手脚麻利灵活的小太监传话去了。
至今日之后,直到陛下后日的生辰宴,赵王和燕王才见到了郑惠帝。
天子诞辰,三国来贺。
沉闷幽深的帝都变得热闹了起来,曲折回廊上挂起了造型优美的羊角宫灯,帝都春熙湖中有了宫人放下的花灯,一盏盏悠悠地漂浮着。
满城尽是桂花香,忙碌齐整的宫人走在王宫中,脸上带了少见的喜意。世家权贵流水一样的马车停在了皇宫门口。
宫外是齐齐庆贺的百姓,夜市亦是鱼龙夜舞,热闹非凡。
赵王和燕王刚刚坐定,便同身旁的官员随意搭起话来。他们经年未回帝都,此番回来后,心中自有一番滋味。
谈着谈着话,陛下胞弟赵王环顾四周一圈,才好奇的问:“怎么不见卫王身影?”
他们都对卫恒的事心知肚明,赵王和燕王互相交了个底,双方都说自己并未对卫恒动手,到底是谁想要卫恒的命,这就值得玩味了。
虽然燕王心知肚明,但还是故意怒斥:“卫王初初登位,就算不为生辰宴,他也合该来拜见陛下,怎么他现在还不到,这卫王怎么如此失礼!”
“并非失礼,而是王上尚且昏迷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