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一人久了, 小小的卫恒便很想念母亲。
他听说母亲是投井自尽的,便去到了那口埋葬了母亲的狭窄的井边, 看着井边开得正盛梅花, 然后发抖得抱住自己, 任由飞雪落在他身上, 化成冰冷的水滴。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感觉快要被冻死的时候, 温柔的女声唤了他的名字,然后为他披上了衣裳。
被冻得嘴唇青紫,血液似乎凝固的卫恒,睁开了双眼,看着眼前的女人, 喃喃叫道:“姨母……”
彼时的许姝刚刚成为了皇子继妃,从姨母成了他的新的母妃。
卫恒逐渐喜欢上这个给自己吃饱,帮自己惩戒恶奴的姨母,直到他父亲被封卫王,在他们迁往卫地的时候,他半路被掳走。
当剑即将划破脖子时,卫恒听到歹人说,他们是奉了往王后许姝之命来杀他的。
卫恒突然感觉这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他明明不可能现在就死的。
卫恒头部疼痛欲裂,他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该是这样的!
卫恒在心底低吼,这肯定都是假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明明,他应该过得很快活,明明他身边应该有一个人牵着他,而牵着他的那人总是会对他露出纵容而温柔的笑容。
只用一看到那样的笑容,他便觉得心底好像开了一朵花,那花从茎叶到花瓣,甚至到每一丝花蕊都是快活的。
然后,卫恒垂头看了看自己孤零零的手,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心中突然盈满了强烈的失落和绝望。
这个本该牵着他的人去哪了?
她是不是不要他了?
*
深夜之时,林璇突然发现卫恒发起高烧,虽然知道这是伤口引起的后遗症,但她还是非常担心。
因为有许多人因为高烧不退,醒不过来,最后就送了命。
林璇唤人打了温水来,她把帕子沾湿后敷到卫恒头上,过了小片刻又重新浸到水中,拧干水,然后再敷到他的额上,如此循环往复。
正当林璇要把帕子敷到卫恒额上时,却突然发现不断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然后那泪水悄然流进鬓角,慢慢打湿了枕头。
为什么连意识都糊涂了,却还在流泪呢?难道是疼的吗?
卫恒嘴唇似乎在翕动,林璇见状,连忙弯身凑近他的唇边,然后听到了他若有似无的声音:
“她不要我了。”
“她,不要,我了……”
饱含着绝望又委屈的语气让林璇心里一痛,她凑到恒耳旁,轻声诱哄:“阿恒,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我一直会在你的身边,哪里也不会去的。”
“阿璇哪里都不去,就一直看着你好不好?”
那人眼泪还不断流着,她俯身吻了吻他的眼睑。
“小混蛋,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我的心都要碎了……”
正是绝望的卫恒,陡然间听到温柔的嗓音,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像是春风拂过了他的心脏,把他从冰冷的雪天带到了温暖的春日。
阿璇。
这个名字在卫恒唇齿间缠绵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把它吐露出来。
然后,他好像看见温暖的日光……
“阿恒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可害羞了。我那时才同你说了一句话,你脸就红透了。”
林璇还在卫恒耳边轻声细语的轻哄,她说着他们年幼时的趣事,说着以前那个腼腆可爱的卫恒,慢慢长成了如今这样果决强大的样子。
“阿璇……”似是虚弱的喃喃。
林璇像是突然被人摁了暂停键,她疑心自己听错,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意识混沌的卫恒。
然后听到他含含糊糊道:“不,不离开,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
林璇轻轻握住了卫恒的手,她眉眼间温柔如水。
意识尚且混沌的卫恒,似乎听到了这话,后半夜时,他的情况已然好转。
天光乍破,日光透过泛黄的窗格子,直直地照在卫恒脸上。
尔后,他睫毛轻轻一颤。
过了许久后,卫恒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下意识朝床边看去。
床边没有人。
心里浮上些许失落,卫恒正要闭上眼睛休息,却陡然看到正端了一盆水,正迈进门槛的林璇。
“砰!”水盆一瞬间落地,温热的水打湿了林璇的衣裳,水迹也在地上蔓延氤氲开来。
林璇嗓子干哑:“你醒了啊……”
卫恒正要弯唇说话,却见林璇突然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的笑意不上不下,最后因为一动牵扯到肩上的伤口而僵在了脸上。
“阿恒他真的醒来了,先生,黄大夫你们快来看阿!”尾音上扬的语气,说明说话的人惊喜到了极点。
卫恒脸上重新带了欢悦的笑意。
林璇同脚步匆匆的何涣和黄大夫进了屋里,看向卫恒。
“王郎,可否容我为您把脉?”何涣笑了笑,他看上去明显松了一口气。
“先生来吧。”卫恒说着话,明亮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璇,那其中的快乐,连刚刚进来的木头桩子金深也感受到了。
何涣给卫恒把脉,大家都不敢出声打扰,就怕脉象出错。
林璇知道了卫恒的心意,被他用这样热辣的目光注视着,她感觉脸上一热,于是若有若无地回避着卫恒的目光。
她越是这样脸颊泛粉,卫恒就越喜欢看她。
一大早卫恒和林璇还未说上一句话,空气中就莫名弥漫着暧昧又甜蜜的味道。
把两人眉来眼去样子看在眼里,金深棺材脸上突然违和且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命都快没了,竟然还勾勾缠缠,目送秋波?
金深板着脸想,怪不得他一直孤身一人到现在,原来是因为他有脑子:)
实在是房间里的氛围古怪得很,何涣清咳一声,收回了搭在卫恒腕上的手。
“先生,他怎么样了?”林璇急急问道。
何涣捋捋自己的胡子,露出一抹释然的笑:“王,王郎已无大碍,他身上的余毒只要再喝小半月的药汁子,应该就能清完了,到时老朽再开些固本培元的药,给王郎补补元气。”
“多谢先生,也多谢黄大夫。”林璇终于放下了心里悬着的石头。
黄原谦逊道:“郎君太客气。”
他看向眼珠子黏在林璇身上的卫恒,善解人意道:“二位郎君感情深厚,遭此一劫后应该有些话要说,所以我等就不打扰了。我出去以后,会让小童给你们送来热水饭食,二位慢慢吃饭,有话也可慢慢说。”
“谢谢黄大夫了。”卫恒赞赏的看着黄原。
这个大夫也太会看人眼色了吧,他可比朝堂上那些习惯性眼瞎的人好太多了。
何涣闻言便同金深和黄原出去了。屋子一下子空了起来,林莫名感觉有些局促。
正在此时,两个双胞胎小童子,他们一个叫大宝,一个叫二宝,他们原是弃婴,后来被黄原游历的时候捡到,于是他就把他们带到医馆养大。
大宝端着热水,小宝提着食盒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他们肃着两张近乎相似的小脸,整整齐齐,一字一句道。
“二位郎君,我家师傅让我们给你送热水,送饭食来了。”
林璇接过东西,抬手轻轻揉了揉那小童的圆髻:“谢谢宝宝,你们好乖呀。”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又这样温柔的人。
面容几乎一样的大宝小宝心有灵犀,他们又整整齐齐道:“郎君长得好好好看呀!”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然后红着一张脸蛋,害羞的跑了。
林璇笑意深了一些,她看着一对双子越跑越远,未曾转身就听到身后一阵痛呼声。
她立即关上房门,然后转身坐到床边,焦急道:“阿恒伤口疼了是不是?你不要动,等一会儿我帮你换药。”
眼看林璇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在自己身上,卫恒脸皱成了一团,他一边喊疼,一边朝着林璇撒娇:“阿璇,恒也想被摸一下。”
林璇轻笑了一声。
卫恒知道自己幼稚的吃了两个小崽子的醋,他红着脸,把一国之君的仪态抛到天边去,然后理智气壮的看着林璇:“我真的疼,要阿璇揉揉才不疼。”
自家崽崽真的可爱呐。
林璇感慨了一声,抬手轻轻揉了揉卫恒凌乱的头发,突然说:“你还疼不疼呀,宝宝?”
宝宝?这是什么糟糕的称呼!怎么可以这样叫一国君主,实在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卫恒一张脸腾的烧了起来,他羞耻的对着林璇:“你,你!”了几声,但还是羞耻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林璇装做看不到他窘迫的模样,她不紧不慢地帮卫恒漱了口,然后把浸湿的帕子拿好,打算帮卫恒擦脸。
湿润的帕子擦过面颊,留下一片清爽,让一夜的难受和疲劳都消失不见了,感觉到脸上柔软的力度,他餍足的眯了眯眼睛。
林璇帮卫恒擦好脸,正要去放帕子时,却发现卫恒因为受伤不能抬手,他就张嘴咬住了她的衣袖,然后脸颊、脖子红得似涂了一层浓浓的胭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