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句还好,到后面已有人面色都变了。
这人真是过于耿直大胆,在这样的场合直接揭卫王短处。其实卫王到卫国袭王位后,非但没有减税,反而为了自己享受而增税,这让本就穷困的卫国每况愈下。
不是没有人劝过,只是卫王刚愎自用,无论如何也不肯改口,甚至后来只要一有人劝,他便直接大怒,于朝堂之上拂袖而去。
“哪里来的竖子!这般无礼!”一个容长脸的男子站了起来道:“难不成你还想代王上做决定?”
霍惊风并不恐惧,他冷笑道:“世间之道,有靠祖辈庇荫成一方富豪的,有靠奴颜媚骨惑主得蝇头小利的,还有浑浑噩噩一生不明所以的,敢问这位先生,您是哪一种?”
容长脸的男子气得脸红耳赤:“此处乃读书人的圣神之地,岂能容你这等村夫胡言乱语,诸位说要不要把这人赶走?”
有几个士子本就是奔着入仕的心来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尚且只是白身便当场反驳王上举措,真是胆大包天!
可他们若是说要赶人,又显得颇无士人气节。
于是就有人和稀泥地朝霍惊风道:“此次论道只是论道,我等回归主题,莫扯远了。”
岂料霍惊风却不吃这套,他冷硬道:“既是论道,那便接着论。学生之前说,‘道’的本源为法,上至君上,下至百官,皆循法办事。”
“此言差矣!”有个圆脸的中年人站了起来道:“道之本源为礼才是。自古臣从君,子从父,妇从夫,此乃人伦大道,若无礼制约束,岂不乱了人伦?”
霍惊风却道:“法为本源,可制定法律,依法行事,若有人违法可加以惩戒,以此震慑。若无法制,礼制人伦愿意遵守者又有多少?无法律惩戒自然无一杆戒尺在心,人行事便轻狂无度!若卫国再不变法,只怕越发穷困。”
太阳此事有些热了,圆脸的男子急得额头直冒汗:“阁下这是诡辩!”
林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水,缓解了下心情。
她看着霍惊风的眼神有些欣赏,可以一直如此思维清晰,并深刻认识到变法重要性的,在场之人也只有他了。
霍惊风不紧不慢道:“诡辩?先生可是被我说服了,所以无从辩驳?这不正说明法制才是真正的‘道’吗?”
再坐诸位没人起来回答,林知非尚儒,听此言便一时被绕了进去,饶是他也一时哑口无言。
霍惊风淡漠地扫过在场诸人,目光却停在林知非身上:“学生不久前见过林祭酒一面,知祭酒尚儒,您掌四时祭祀之责,又掌礼法教化,现下敢问祭酒可还认为道之本源为礼制?”
林璇眼里的欣赏一收,这战火莫名其妙就烧到自家身上来了,她自然无甚好心情。
自古文人相轻,她父亲掌管职位本就同礼制有关,若是他言语有差池,今后他在读书人里的名声就再也没了。
这男子熟读法家典籍,思辨能力太强,她父亲一向便是谦谦君子,逢人便礼让三分,从不与人口舌争辩,又怎能敌得过这人的唇枪舌剑?
这可如何是好?
林璇目力极佳,一眼便看到林知非神色有些为难。
“道之本源自然是礼制。”林知非心中自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不知如何辩驳,一向温雅淡漠的脸上也浮现了一抹焦灼。
“既如此,还请祭酒大人见教!”霍惊风朝林知非俯身行一大礼。
这看似礼貌的动作,此时却带了种逼迫性。
林璇已听到周遭之人细碎的话语,无一不是对她父亲的信任。
“祭酒大人娴熟儒家典籍,定能好好驳一驳这没见识的鲁莽之人。”
林璇垂目,看到林知非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她能想象,要是他言辞不佳,今后会被人污蔑成何等模样。
放下手里的茶杯,林璇起身朝霍惊风行了一礼,道:“小子乃林家子林璇,有一问题想要问霍先生。”
“璇儿无礼!”林知非见林璇突然发问,急忙斥了她一声,拉住她的手腕,“此等场合由不得你一个小儿作乱,你还不坐下!”
自家女郎刚启蒙,也只是读了几篇《论语》和《诗经》,如今这样的场合,她怎么掺和得进来。
霍惊风神色有些讶异,不过他道:“林小郎君请说。求学之心人人有之,这无甚好阻挡的。”
林璇对霍惊风又高看了一些,虽然他之前对她父亲咄咄逼人,但他眉目清正,语气坚定自带一种法家人的锐利感,立场不同她能理解霍惊风刚刚的逼迫,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反驳。
上首的吕谅发话道:“既然如此,林小郎君可请霍先生解惑。”
吕相国都发话了,自然也无人反对,几乎是所有人都朝林璇的方向看了。
“谢相国大人理解。”
做老师开讲座的时候,面对的学生是在场人数倍。林璇并不慌张,她朝上座的吕谅拜了拜,才仰头看向比自己多许多的霍惊风:“敢问先生,您说法制为道之本源,那为何商君变法后,泱泱大秦却二世而亡?”
大秦亡国之后,朝代更迭为郑,在封国的同时一并设立郡县,此法已行了百年。
霍惊风本不把一孩子放在眼里,却没想到真被她问住了。
不过,不仅是霍惊风,连带再坐之人也被问住了。
林璇不紧不慢道:“以此可推,法制的确不是道之本源,而礼制才是。人生在世,尊庙堂宗室,孝顺父母,以礼待人。这三种国、家、人的关系皆有礼制构成,这是最基础的关系,在次之上才以法律约束。”
林璇盯着霍惊风的眼睛,慢慢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由此可见,礼制才是大道。”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童,她身量刚及霍惊风的腰部,却能侃侃而谈,让在场诸位俊秀哑口无言。
林家小郎君那尚且稚嫩精致的眉目一片沉静,暗带独特的气质,格外吸引人。
她面带微笑,霍惊风却似是陷进了自我怀疑的阶段,面色犹疑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艰难,写了一天才写好。
虽然只是浅写,但我怕大家觉得无趣。我知识都还给了老师,要是有错的地方,大家见谅,毕竟这只是架空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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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考试可能不会更新。
其中用到的话摘自
《韩非子》: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
不期修古,不法常可。
第14章 举荐
霍惊风正在一遍遍思索,是啊,法制为基础,变法强国以后,为何偌大的大秦二世便亡?
容长脸的男子见他犹豫不语,心里一阵解恨,都怪这穷小子之前胡搅蛮缠,害他在相国大人面前丢了面子。
如今他出仕机会渺茫,还平白败坏了名声,男子恨不得生啖霍惊风血肉。
“我当阁下有多厉害呢,到如今却辩不过一小儿。看来,阁下之前皆为诡辩,山村野夫之语,闻之则令耳脏污!”容长脸男子站了起来,朝霍惊风嘲讽道。
在坐诸位皱了皱眉,这容长脸的男子应是对自己方才丢脸的事怀恨在心,可霍惊风所言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哪里就能被这般随意折辱了?
霍惊风并不理会这样的人,他只看着自己身前刚刚有他腰高的林璇道:“林家小郎君果真尽得林祭酒亲传,学生认输。但学生心中,仍觉得法制为道,变法势在必行。”
他面色并无何羞愧之死,输便是输,赢便是赢,堂堂正正之语让心生好感。
这人既能承认自己的短处,又能坚定自己心中的立场不动摇,不折风仪,虚怀若谷,足以当得名士之名。
“先生既有自己的道,便可凭一腔孤勇前行,中途若能取长补短,便能日臻完美。”林璇弯了弯唇,精致稚嫩的眉眼一看便是钟鸣鼎食之家精心养出的人。
霍惊风容色温和不少,他垂目朝林璇林璇一笑:“承小郎君吉言。”
容长脸男子见他们二人和乐融融,不由冒出一种被忽视的窘迫与羞恼来,他脑子发热正要发作之时,上首的吕谅突然朗朗一笑。
“今日论道,各位风采卓然,学识渊博,让本相心驰神往。”
雪色的帘子被侍从挽起,吕谅缓缓从折桂亭走出,目光直视容长脸的男子:“只是这论道之地与这位先生不相符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同道,先生不若先一步离开?”
吕谅笑意浅浅,连嘴角弯起的弧度也没有丝毫变过,但他周身威压却让人不敢小觑。
容长脸的男子知道自己惹了吕相国的厌弃,在坐论道之人皆用嘲讽的目光看他,甚至有人劝他快些离开。
这下他在世家士林中里子面子全都丢了!
男子面色涨的通红,他急急转身,狠狠撞了下霍惊风才掩面而去。
不过一个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人罢了,吕谅并不关注,他垂目看着林璇,见她扎着圆髻,仰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其中无甚惧怕的意味,吕谅心里不由对她更喜爱了些。
“你便是无愧之子?”吕谅笑着戳了戳林璇的圆髻,“你今年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