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鄞从小嗅觉异于常人,那芙蓉糕端上来的一刻他便闻到,里头混杂着花生的味道。
可他却是口不能言、身子完全不能自控,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拿起筷子,将那芙蓉糕口中,等着疼痛袭来,等着命定的死亡来临。
一睁眼他却是回到了选秀前的第七天,那不过是他如履薄冰日子里的一场噩梦罢了。可是当一切和梦中相同的事情发生,他终于意识到那不光是个噩梦,或许是上天赠与他的恩典。
他事先将人埋伏在御膳房,没抓住故意往糕点里掺花生的,反而意外发现有人将那掺有花生的糕点给换了。
顺藤摸瓜而去,陆时鄞发现那人正是忠国公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而指派她前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忠国公之女沈初黛。
那次选秀是他第一次正视沈初黛,她穿着杏色烟云绕丝百折裙,勾勒地腰肢盈盈一握,飞仙发髻上系着的发带随风轻飘,肌肤若凝脂雪白,一双眸潋滟无双,眼角轻勾更是绝色倾城,宛若天仙下凡。
与她容貌不相符的却是她普通的谈吐,她似乎刻意在藏拙。
陆时鄞对她产生了好奇,他很想私下里将她叫来询问,为何要将那掺有花生的芙蓉糕换掉呢。可终究是没有机会,这一次掺杂着花生的点心换成了松瓤鹅油卷。
眼前一黑,他终究又回到了选秀前的第七天。
为了独绝所有隐患,这一次他下了禁令,禁止花生进入宫门,甚至写信请来了师兄容毓。
选秀前一天容毓终于赶到京城,两人约好在西四牌楼南街的一座私人阁楼里见面。
也是那一日陆时鄞见识到了沈初黛的另一面,与选后大典上的温婉木讷不同,她坐在马上青丝在空中飞扬极是英姿飒爽,果断将匕首插进了那马的脖子中。
纵使脸上被溅了鲜血眼底眉梢盛着怒气,那样的她是这般的生机勃勃、明媚动人。
他心底的好奇愈加浓厚,竟是有些对那象征着他死亡的选秀大典第一次提起了兴趣。可他没想到再次见她并不是在举办选秀大典的奉先殿,而是在通往奉先殿的冗道间,她易容成春络的模样似乎被旁人发现了端倪。
就在那一刻他心头波涛翻滚,原来他并非是被困在诅咒轮回中唯一的囚徒,原来这世间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将他从地狱中拯救。
——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便带着小虎,驾车赶回了温泉行宫。
毕竟是秘密出行突然多出了个孩子恐会惹人起疑,沈初黛便命人将小虎送回了忠国公府中好生养着。
在温泉行宫装模作样地修养了段时日,帝后二人便又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皇宫中。
沈初黛刚回宫便被穆太后招去了慈宁宫,商议秀女们的封号与品级,这表面上说的好听是商议,实际上不过是穆太后在自说自话。
全程类似于:“刘水熙刘小姐是参知政事刘大人的独女,端庄淑仪、温和知礼,便封她淑嫔吧,皇后你觉得如何?”
沈初黛哪敢说不好,总归都是入了名单要进宫的,她没必要为这事惹恼穆太后,也乐得轻松,便由着穆太后安排。
最后定下来,穆宜萱为宜妃,刘水熙为首六个嫔,剩下的便是昭仪、美人、婕妤、才人之流。
四月一过五月初一,花枝招展的嫔妃们便被各色轿辇送入了宫中,来坤宁宫请安的嫔妃们如流水一般,沈初黛是看得眼花缭乱。
一想到往后要天天早起见她们,便索性取消了明日请安的规矩,只需每月初一前来便是。
嫔妃们入宫第一天,陆时鄞便歇在了穆宜萱的承乾宫。
沈初黛本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陆时鄞是皇帝嘛,皇帝便避免不了这些,只要她心底将他当成战友、同僚、朋友,总归不当成爱人她便不会觉得难过。
可当消息真的传来了,她却是心情郁结地睡不着觉,在床榻上翻滚了好几圈都睡不着,她索性随便披了件衣服,带着歌七出去逛逛。
就是因为知晓避免不了同别的女子共享丈夫,沈初黛才做好了一生不出嫁的准备,可偏偏嫁入了皇宫,嫁了那个世上最不可能只有她独享的丈夫。
皇帝这般好看俊美,待她又温柔体贴,要她如何将他只当朋友待。
沈初黛踢了块石头泄愤,说到底还是陆时鄞不好。
若是他是个又老又肥的猥琐男人,她此刻应该心头放着鞭炮,在宫里涮羊肉吃得不亦乐乎。
提到涮羊肉沈初黛轻轻咽了下口水,说不定吃饱了心情会好点,她扭头吩咐道:“歌七,你回去通知小厨房给我准备好火锅,我再逛会儿便回去吃。”
歌七离去后,沈初黛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想着彼时回去正好能吃上热腾腾的火锅,刚准备往回走着,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了一声女子如莺啼的妩媚声音。
那声音极是暧昧夹杂着男人的轻柔声音:“只要你听我的话,往后的荣华少不了你的。”
女子声音极是缠绵:“阿生,我人都是你的了,自是要听你的话了。”
沈初黛站在原地摸着饥肠辘辘的胃,这年头侍卫和宫女都有X生活了,而她却要在这吃狗粮。
她无意管他们的闲事,只想回去吃火锅。
谁知刚挪了一步脚,便踩到了一枝树枝,寂静夜里这咔擦一声显得极是明显。
第43章 第四十三回
里头的人一惊,沈初黛也是一惊,忙是踮起脚尖跳到一旁的树枝丫上往下看去。只听一阵衣服摩挲的声音后,门吱丫地一声开了。
透过枝叶的缝隙,沈初黛瞧去,只见那男人不过二十五岁上下,生的是唇红齿白,极是俊俏的模样。他眉头紧皱着,熠熠含情的桃花眼里满是警惕。
最后他将眸光落在了沈初黛所跳上的树枝丫上,分明是勾魂蚀骨的灼灼桃花眼,里头酝酿的却是无尽的冰冷与杀意。
沈初黛微眯了美眸,这男人能察觉她的存在,武功定然不低。她与男人淡淡地对视了眼,索性显露身影踮起脚,在树枝上弹跳着离开。
男人站在原地静静地瞧着沈初黛的身影,直至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无尽树影间,他才又拉了门回去,里头的女子清秀面容上满是慌张:“阿生,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这男人便是当日撞上宜欢公主的戏子邓生,原是京城里的名角儿,因戏唱得好被太后娘娘留了下来在宫中的戏班子里当差,而女子则是当日告知宜欢公主身份的宫女秋棋。
那一日的偶遇并非是意外,而是预谋已久。
邓生轻轻合上门,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只野猫罢了。”
他将秋棋搂在怀中,柔声叮嘱道:“秋棋,我吩咐你的事可别忘了。”
秋棋靠在他的怀中,轻轻悬着他的发丝,撒娇一般地轻声试探:“阿生,到时候你攀上了公主这高枝成了驸马,会不会就不理我了?”
邓生轻挑起她的下巴,勾魂的桃花眼满是柔情:“秋棋,到时候你随着公主嫁来,便是陪嫁丫鬟,早晚皆是我的人,我宠着还来不及。”
他轻轻吻上秋棋的唇瓣,她脸上羞红一片,紧闭的双眼睫毛微颤着,却是没瞧见男人灼灼桃花眸里柔情渐渐消散,仅剩冰冷一片。
——
承乾宫中。
穆宜萱坐在床榻上,身穿着妃色花软缎琵琶襟罗裙,如云的发髻珠翠堆叠,她含羞地微垂着首,步摇流苏就在莹白肌肤旁轻晃着,闪出熠熠光彩。
余光却是不断望向站在窗前的颀长身影。
陆时鄞如瓷般细致的指尖抱着一只暖炉,略苍白的薄唇轻抿着,如墨色浸染的暗沉眸光停留在坤宁宫的灼灼灯火上,脚边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不断升着袅袅青烟。
他不禁有些担忧,这个时辰她还未睡,是不是在为此伤神。
穆宜萱坐在床榻上等了许久,也未等来陆时鄞过来。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站起身莲步轻移,走至陆时鄞身边,声音轻柔地道:“皇上,夜间寒凉,在窗前站久了恐会对身子不好,臣妾帮您将窗户关了吧。”
陆时鄞最后看了眼坤宁宫明亮的灯火上,随即不留痕迹地收回眸光,温声道:“吹会儿风果真舒服不少,但吹久确实不好,那便饶烦宜妃了。”
穆宜萱抿唇一笑,随即将窗户轻轻关上,这才又转过身子看向陆时鄞。
往日她从未抬头细瞧过皇帝的容颜,今日一瞧才发现他竟是长得如此好看。
她眸光不住地停留在他的精致俊逸的脸庞上,他的眉眼似如墨色晕染的绝妙画卷,风姿绰约又温柔如玉。
穆宜萱心头欢喜,低下了头柔声道:“夜色不早,臣妾伺候皇上更衣就寝吧。”
陆时鄞暗沉眸底淡淡露出一丝疏离,话语却是柔和,极是体贴地道:“宜妃身子精贵,更衣这小事哪能饶烦宜妃,让底下的莱伺候便是。”
他轻轻扬了声,将外头的宫女太监叫了进来伺候更衣。
两人各自被宫女太监带去了两扇屏风后,被伺候着将外衣脱下,换上舒适轻薄的寝衣。
重新坐回床榻边,穆宜萱心头更是甜蜜,虽然曾经也为没法成为皇后而怨怼,可如今瞧着皇帝这般温柔体贴的模样,她便暂时将那些愤恼情绪抛诸于脑后,一心期待着待会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