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些那身影的模样才越发清晰,只见那位高人六十岁上下,头发与胡须皆是花白,脸上皱纹虽是沟壑丛生,却极是有精神,正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弯腰插着秧。
两人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恭敬地揖手唤了一声:“方先生。”
他们告知了来意,对方却是恍若未闻,不断地倒退着将手中的秧苗插至水田中间,老先生动作麻利又熟练,不多时一小片区域便已经插满了秧苗。
直到退到了他们所站的区域,那方先生这才施舍一般地抬头瞥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道:“滚滚滚,要站便站得远些,不要妨碍我插秧。”
隐士高人的脾气果然不一般,多少人来请他出山都没有回应,想是这世俗之物对于方先生并没有任何诱惑力。
陆时鄞虽是一早便备好了礼物,却没有着急拿出来,反而主动脱了鞋袜踩进水田里跟着那方先生一道插秧。
直至那秧苗全部插完,陆时鄞方才叫人将锦盒奉上。
见他一声不吭地、丝毫不嫌弃脏累地下田插秧,方先生本对他稍微有了改观,瞧见那锦盒摆在面前又变了神情。
原是以为又来一个只知拿金钱珠宝出来的俗人,刚想赶他们走,那锦盒却是开了。
里头是个连着枝干的苹果。
可那苹果却不似普通的苹果,似沾染了海棠红的颜色,再一细瞧那枝干正是海棠树的枝干。
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沈初黛瞧出那是嫁接在海棠树上的苹果,虽说在现代早已屡见不鲜,可她从未在大邺瞧见过嫁接技术。
不由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陆时鄞,没成想他竟如此用心。
方先生不由也掀了眼皮瞧了眼陆时鄞,他伸出手将那苹果从枝干上拔下来,随意地咬了口便转身往南边屋子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们站在原地不知晓跟不跟上之时,方先生用洪亮的声音道:“若是不嫌弃,晚上留下来用晚膳吧。”
这插秧看起来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需要不停弯腰,不停将深陷泥土中的腿拔出来,再弓着身后退着插秧。
纵使陆时鄞是练武之身,却是第一次干这般的活,一个时辰下来全身酸痛无比,便是走路也极为费劲。
沈初黛在一旁搀扶着他,一道跟在方先生身后。
她开口有些迟疑:“皇上您的身子……”
陆时鄞顿住脚步:“阿黛,如你所见,我实际并没有病。”
他将沈初黛一道带来,又在车上将所有谋划全盘托出,他装病之事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只是他们相处的时间还少,要说的东西却太多,一时间他还未交代到那点。
陆时鄞担心她生气,刚唤了一声“阿黛”想要好好解释,却见她微扬了莹白的小脸,笑吟吟地道:“皇上无碍,我很高兴。”
距离大婚不过才几日时光,他们虽然相处的时间少,她却发现了端倪。
外头皆传皇帝病体虚弱,未入宫前的寥寥几面也验证了这个说法。
陆时鄞外出皆需轮椅、步辇代步,可当他们独处之时,他却并没有在外头表现的那般虚弱,甚至于方才下地插秧都气不喘、心不跳地。
他能骗过狡猾多端的摄政王与穆太后,却让她发现了端倪,不是因为她聪慧机智,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无心欺瞒,更别说在她面前装样子了。
夫妻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可他身为帝王,又在如此困难处境下,还能这般诚挚以待,实属不易。
方先生的院子极小,不过只有几间屋子,陆时鄞两人被安置在其中一间屋子,带来的手下安置在一间屋子。
手下的人烧水服侍陆时鄞沐浴更衣,沈初黛前去厨房帮忙,彼时方先生正蹲在灶台前烧着火,从为数不多的木柴中拿了一跟塞进灶火中。
“方先生,我帮您吧?”
方先生随意吩咐道:“柴火不多了,你若想帮我,就去捡些柴火来。”
“捡柴火?”
看出她漂亮眉眼间露出的惊愕,方先生将脑袋转了过来,这女子太过漂亮,一身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肌肤如白玉般无暇,一瞧便是家中贵养出来的娇小姐,未进过厨房。
故而他分了个最简单的活给了她。
若是连捡柴火都不愿做,就更不必旁的了。
猜想着她此来不过是想在陆时鄞面前装装样子,方先生声音生硬地开口:“若是不愿便算了。”
下一瞬却是听见动静,他转过头瞧见沈初黛地上捡起了一枚斧子,又在手心中掂量了下,用商量的语气开口问道:“方先生,捡柴火速度太慢了,我可以直接去砍柴吗?”
那枚满是脏泥与灰尘的斧子在她白嫩的手心中,与她整个人十分不相衬。
方先生有些惊讶:“你要用斧子?”
沈初黛以为方先生不乐意,便用将斧子放下,从腰间拔出了个匕首:“那我用匕首也成,只不过会慢些。”
方先生瞥了眼匕首,用那砍柴不得天荒地老。
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用斧子吧。”
沈初黛也舍不得用自己的匕首拿去砍柴,一听及便开心地又将匕首收了回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斧子,开心地道谢道:“多谢方先生!”
她这般娇贵模样恐怕连羹汤都未做过,方先生不信她真能砍柴。
他最是见不得装模作样的人,便冷声警告道:“事先说好,夫人若是真有心帮老朽,请自己动手,误要让手下的人帮忙。”
沈初黛答应地极是爽快:“这是自然。”
她扭头吩咐歌七道:“歌七,你留在厨房帮先生忙吧。”
话毕她便拿着斧子走出了厨房,方先生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有些惊讶,从灶台前站起了身走到窗前,看着沈初黛婉拒了手下的人跟随,自己拿着斧子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歌七站在原地问道:“方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方先生指了下沈初黛的背影,扭过头来问道:“你家夫人真去砍柴了?”
歌七笑得灿烂:“方先生您可不知晓,您找我家夫人砍柴是找对人!若说这砍柴,在场的可没有比得过她的。”
沈初黛手提着斧子走出田庄,往山上走去。
她能够会得一手精湛刀法多亏她拜得了个好师父言复,为了拜得言复为师父,她可下了不少功夫。
言复是当年名满大邺的刀客,隐姓埋名地前来边境,解决敌人时不小心被她瞧见,自此以后她便缠上言复,每日带着礼物前去拜见,只求拜得一师。
言复本无意收她为徒,后来被她缠烦了,便以一年为限,她若是能够天天为他砍上一石木柴,他便收她为徒。
他本想着沈初黛最多坚持不到十天,没成想她居然一直坚持了下来,坚持到三个月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下去必定要不得已收她为徒,脚底抹油便溜了,谁知第二天还是被找到新的住处。
后来言复终于被她的毅力打动,收了她为徒,但这砍木柴的活却是延续了下来,美名其曰练腕力。
就这样沈初黛坚持砍了三年的柴,时至今日她虽是许久未再拿起斧子,可砍柴这一活对于她来说却是轻松不已。
沈初黛走进山林挑了半天,终于在一棵树下停下脚步,掂了掂手中斧子便要将这棵树拦腰砍下。
然而就在她要将斧子砍下的时候,一个稚嫩童声却是突然响起:“住手!”
沈初黛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个瘦得像猴一样的孩子,那孩子十二岁上下,身穿粗麻衣裳,脸上黑乎乎一团,眼睛却是又圆又亮瞅着她打量许久,方才继续开口:“又是来找我爷爷的?”
这里方圆几十里就仅有方先生一户,这孩子自是方先生家的。
沈初黛点点头,便瞧见那孩子瞪了她眼:“怎么会有你这么蠢得人,连什么能砍什么不能砍都分不清。”
沈初黛扭头瞧了眼树:“这不是桉树吗?”
“它分明叫‘有加利’树!”孩子反驳道。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扬了扬脑袋:“这树可是我爷爷从大胡子洋人买来的种子培育地,花费十年的心血,一袋种子仅有这一棵成活。你若是砍了,他会气疯地!”
沈初黛没想到在现代常见的桉树到了古代却是稀有品种,她细细想起,桉树确实是澳大利亚引进的树种,在大邺还从未见过。
她不禁有些后怕,若是方才她真的将它砍了,别说请方先生下山了,他们恐怕当即便会被赶走。
她忙是感谢道:“多谢提点。不知你如何称呼?”
从那孩子口中,沈初黛得知他叫小虎,是方先生捡来的,自小就在这儿长大。
在小虎的指点下,她另选了棵树开始砍伐。
沈初黛力气极大,不过几斧头便将那棵足有一丈高的树木给拦腰砍断,惊得小虎目瞪口呆。
“你怎么做到的!”
沈初黛一面将倒下来的木头砍成大小长短皆一样的柴火,轻松开口道:“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她有些困惑地问道:“对了小虎,既然这种子是从洋人那儿买来的,你爷爷为何不问问他怎么种植?”
“那洋人不会说咱们的语言,身上又无钱财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幸好我爷爷给了他一个馒头,作为回报他便送了我爷爷一小袋花的种子。我爷爷瞧出那并非大邺物种,便同他比划了良久,好不容易他身上的种子全买下了。那些袋子里夹杂着本册子,应该是记录着种植方法,可没人能看得懂。我爷爷就只好自己尝试,没成想存活的几率如此低……那些种子里我爷爷尝试了大半,就仅有这‘有加利’存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