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长的脖颈顿时僵住,连动也不敢动,眸子乱飘着就是不敢与他直视。
直到陆时鄞将手收回去,微松了口气:“好在没受寒。”
沈初黛长睫微扬着,有些怔愣地望着他。
合着他还是没察觉那句“未尝不可”有啥不对是不是?!
沈初黛匆忙解释道:“陛下,我方才所说都是玩笑之话,您可千万别放进心里去!”
陆时鄞唇角微微勾起弧度,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手中的合衾酒杯同她的轻轻一碰:“饮了这合衾酒,往后你便是我陆时鄞唯一的妻子。在我面前,我不希望你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你可以纵着性子来。”
沈初黛视线触及他的灼灼眸光,明灭的烛光将他精致俊美的脸庞照亮,她心头一动。
似乎嫁进宫中来成为皇后,并没有她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她早已做好一辈子装成温婉贤良、知礼明德的沈皇后,那五日女帝是她最后的放纵。
可今日她发现自己错了,至少在规矩森严的宫廷,她可以在陆时鄞面前做自己。
就好比她原是以为自己要独行于冰峰上,可陆时鄞向她伸出了手,同她并肩而行。
沈初黛唇靠近合衾酒杯,温暖醇厚的酒液顺着喉咙流淌下去,每过一处都滋溜溜地泛起甜味。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从选秀的时候皇帝对她的态度就有所不同,分明回答太后问题之时,她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陆时鄞竟然还能一本正经地吹彩虹屁,说什么“通文识字,不自炫其才,能明大义,为贤德也”,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得。
后来她御前救驾后,他对她更是纵容。
不仅纵着她拿石子丢钦天监监正,除夕前一日特意送她出宫还送了她压胜钱,如今竟是连她说大逆不道的胡话都不恼。
沈初黛不禁弯了下唇,她偷偷抬眼去瞧陆时鄞,见他也喝完了,方才将酒杯一道放回托盘内。
“忙了一天,定是饿了,吃点再睡。”
陆时鄞拿起金筷子便夹了几道菜放进她碗中。
沈初黛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是从随身锦囊中掏出一枚银针来:“等等!”
陆时鄞抬眼望去瞧见那锦囊,心下又有些好笑。
别的大家闺秀锦囊内无非是装些绣帕、香料,她倒好先是磨刀石、后又是银针,他不禁有些好奇下一次她还能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
只见她如纤细娇嫩的指尖捏着银针,在烛火下反复烧了几下,方才小心翼翼地挨个菜品挨个菜品地试过去。
耳垂上的东珠、凤冠上的流苏闪着熠熠光芒,却是比不过她清盼眸间的认真。
陆时鄞的心头像是被暖炉熨帖着,源源不断涌入暖意。
他自小离开宫廷与父母,从记事起身边陪伴的都是行宫的宫女与太监,他们待他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举手之间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每当他想略加亲近,他们便如临大敌地跪下身来,以脸贴地齐声道“殿下折煞了奴才”,幼小的他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于是,在行宫漫长的童年岁月里,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对他唯唯诺诺称是的奴才。
后来被接上三清观之后,他才有了师父和师兄,终于有想象中家的感觉。
只是师父与师兄皆是修道之人,从来都是六根清净、清心寡欲,时间久了他便也同他们一般,将俗事情感抛到脑后,一心修道,再不想其他的。
再后来皇兄殡天的消息传进了三清观中,他被师父叫进屋。
师父如是说:“容鄞,人这一生注定负重前行,有些责任自你出生起便是注定好的,当这大邺的帝皇、守护大邺便是你的责任。当年你来到观里,我便瞧你尘缘未了,如今也该是你回到红尘的时候。”
陆时鄞回到行宫,又被穆家的人接回了皇宫。
皇宫虽是繁华热闹,不管是夜里还是白天,灯火通明地宛若世间一切都该是这般清白敞亮。
可这里却是要比山上更让人觉得寒冷,纵使点燃了多少地龙与暖炉,都焐不暖。阴谋诡谲像是空气一般,无处不在,只要稍有差池,他便会被打入万丈深渊,永无还生的机会。
这里有人希望他活是为了利,有人希望他死也是为了利。
他的生死在众人眼中一文不值。
唯有她不同。
在他看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刻,便被她眉角眼梢夹杂着掩盖不住的明快鲜活所吸引。那鲜活宛若冬日里奋力绽放的花儿,是他渴望而不得的生机勃勃。
他能真切感受到,她只是想他活着而已。
从她救下他的那一刻起,陆时鄞便下定决心,她所以渴望地、期望地、希望地,他都想一一为她实现。
所以如她希望地,他定要努力活着、好好活着。
沈初黛一一拿银针将菜品试了个遍,又细嗅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将银针擦干净又放回锦囊中。
她扬了唇:“陛下,可以吃了!”
沈初黛想了想还是补充道:“陛下,往后无论是吃食或是茶点,先是让太监试吃后再入口,这样妥帖些。”
她想及先前陆时鄞喝下合衾酒涂黑血身亡的场景,便觉得心口一阵寒意。
穆冠儒果然心计颇深,大婚之日皇帝与皇后的合衾酒,哪个太监敢不长眼地试喝?故而这合衾酒仅仅是用银针试毒,然而穆冠儒下的毒却正好是银针探查不出的毒,这才让陆时鄞中招,真是防不胜防。
对于这幕后真凶的处置,他们皆是心照不宣,此次只能剪其党羽,穆冠儒暂时是动不了的。
穆冠儒如此为所欲为,就是仗着背后有穆家的根基。
穆家百年前乃是帮着□□皇帝打下江山的开国功勋,穆家祖宗深知功高盖主的可怕,待朝局稳定便将手下兵权全部上交,赢得□□皇帝更深厚的信赖与重用。
后来“以文制武,文贵武贱”的国策被提出,穆家子孙也慢慢改武从文,一步步在大邺政治核心站稳。
时至世祖皇帝时期,穆家子孙虽是大权在握,登上首辅之位,但到底也没有现如今这般嚣张。
直到后来,世祖皇帝沉迷上了道教,而立之年便一心沉迷炼丹之术,不近女色,甚至鲜少踏入后宫。
那时候父亲守卫着边境,无暇也无法劝阻世祖皇帝。
穆冠儒的父亲穆思君见势抓住了好机会,不仅将连连上奏的御史打压了下去,甚至为了讨好世祖皇帝,到处搜罗修行得道的道士送进宫中。
还让那些破道士蛊惑世祖皇帝,说是卦象显示穆家女能助世祖皇帝道行大成。
世祖皇帝当时一心痴迷于道教,自是无法察觉端倪,穆思君趁机将穆家女即现在的穆太后送进了宫中。
穆太后进宫不过几年,本就子嗣稀薄的后宫,又莫名其妙死了几个成材的皇子。
偌大一个后宫男丁便只剩下先帝三皇子陆时旸,如今的皇帝七皇子陆时鄞得以存活下来。
大概是上天垂怜,穆太后便是极尽努力争宠、整治后宫,最终也未能生出男胎,只得了个宜欢公主。
待世祖皇帝死后,穆太后只能扶持三皇子陆时旸登帝,后来陆时旸殡天,便是轮到了陆时鄞。
经历几朝,穆家这棵参天大树的根早已深埋地下,同大邺的地基缠绕在一起,无法分割。
单是除去一个穆冠儒,只要穆家不倒,便会有无数个穆冠儒和穆太后。
更何况陆时鄞还未坐稳皇位,朝堂上没有丝毫根基,若是穆冠儒倒台,四方诸侯必定心生异心,更别说对大邺虎视眈眈的大夏与大梁诸国。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如今这闷亏便只能隐忍下来。
沈初黛饿了一天,桌上又皆是合她胃口的吃食不由多吃了些,她吃完方才去瞧陆时鄞,见他早已放下了筷子,如墨渍浸染的眸子深处尽是笑意:“吃完了?”
沈初黛颇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陆时鄞这才让太监宫女进来撤走了碗筷。
宫女伺候着沈初黛将凤冠拆下、霞帔解开,换上轻便的寝衣,她被宫女簇拥着从屏风外走进内室时,陆时鄞也一身轻薄寝衣端坐在床榻边,烛火摇曳间他风姿绰约的脸更是俊美逼人,唯有唇间那点苍白显得他有些病气恹恹。
沈初黛长睫一颤,猛地落下来遮住眸光,两颊越发滚烫起来。
今日是洞房花烛之夜,要做什么便是她一开始不清楚,也被那三个礼教嬷嬷教导得清清楚楚。
实际上她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反正陆时鄞长得这般俊美、性子温和、待她也好,重点是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她不亏!
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便觉得心跳如雷,手脚发软,便是稍微转动下脖颈都觉得困难。
宫女们伺候着沈初黛坐到床榻旁,远远地瞧去两人端坐在床榻前,男的俊逸清贵女的明艳动人,真当是一对实足的璧人。
宫女们相视一笑,弯腰行了个礼:“皇上、皇后,奴才们告退!”
她们躬着腰退了出去,随着门吱丫一声开启合上,偌大的寝宫内便只剩下两个人。
沈初黛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陆时鄞的呼吸声,她的手脚还是发软得不行,连动都不敢动弹地坐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