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坐在首位,长睫落下一小片阴影在他那张过于精致漂亮的脸上,如细瓷般的指尖,因攥得太过紧而更显苍白。
他死死盯着她,眸底深处的阴郁冷戾微微消散,沉寂依旧的眸光也一点点清亮起来,不知名的深处闪烁着欢愉的光彩。
就像是那些站在原地不动弹的御前侍卫一般,方才那一刻他也无法离开这首座一步,命运像是纤细绵长的蛛丝,紧紧地将他扣死在这里。
沈初黛这一脚像是破除封印一般,他袖间攥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原地不动的侍卫也终于活了过来,迅速持着刀冲向魏思梧,将其押了起来。
魏思梧纤细的脖颈触碰到冰冷的刀锋时,呆滞无光的眸突如注入光彩,迅速醒悟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她惊慌地尖声辩解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没带匕首,也没想刺杀皇上,不是我……不是我……”
可这辩解实在苍白无力,她的所作所为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很快魏思梧被押了下去,打入地牢押后再审。
选秀大殿就这般不欢而散地结束了,秀女们排着队回去,不由有些议论纷纷。
“沈小姐不愧是将门之女,真当女中豪杰。”
“可不是,若不是沈小姐,那刀便要刺在皇上的胸口上了。”
“沈小姐英勇救了皇上,必定得皇上青睐,想是位分必定不低,真是让人羡慕。”
穆宜萱被两个小姐妹簇拥着,听着周围议论声,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方才那个秀女掏刀的时候她也瞧见了,可她怕极了只顾不断往后躲着。
原本凭借家族势力,那皇后之位必定是属于她的,可今日沈初黛在大庭广众下救了皇上,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更何况她瞧见皇上一双眸落在沈初黛身上,久久无法挪开,想是被沈初黛迷住了。
就算她当上了皇后,又怎么争得过沈初黛呢。
穆宜萱越想越难受,拽住两个小姐妹就想快步先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如黄莺般动听的声音突然出现:“沈妹妹本就是忠国公之女,家世样貌品性皆是上等,便是不救皇上这位分也必定是极高的,如今又大功一件,想是别说位分了,便是皇后之位也是有的。”
那女子面容俏丽无双,眉心一点花钿更是灼灼若桃花。
不是旁人,正是平南王妃寿宴被她抢了风头的长宁郡主陆含春。
她一早便看不惯穆宜萱,听说了此事当然要来穆宜萱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要知晓穆宜萱可是对那皇后之位势在必得的,若是被沈妹妹抢了去,她嘴巴还不得气歪!
陆含春想到那情景,便是高兴不已。
穆宜萱心中恼怒,面上却未表露:“皇后人选必定由皇上与太后深思熟虑后决定,又岂是我们能议论的?”
陆含春笑吟吟地:“穆姑娘,我只不过是说希望沈妹妹当我的皇嫂而已,你这么急出头作甚,难不成你看不得沈妹妹作我的皇嫂?”
“长宁郡主要这般曲解臣女的话,臣女也没法子。”穆宜萱微福了下身,“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与小姐妹走到无人小道上,她这才忍不住沉了脸色,不声不吭地往前走着。
两个与她交好的小姐妹钟荣月与李唯叶相互望了眼,分别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浓浓的担忧之色,平日里为了讨好她,她们可没少挤兑奚落沈家姐妹。
如今沈初黛如此出头,往后得了皇上的宠爱,若是想追究之前那些事,穆宜萱有太后姑母护着自是无事,她们这种小鱼小虾便惨了。
一定不能让沈初黛顺利留在宫中才是。
两个人对过眼神后,便极为默契地说了些添油加醋的话,直到见着穆宜萱脸色越来越阴后,钟荣月这才忧心忡忡地道:“穆姐姐,你姑母那般宠你,不如你去同她说说,想想法子把沈初黛从选秀名单中剔除去呢?”
穆宜萱不仅好胜心强,自尊心更强,要她为了此事去求姑母是决计不可能的。
她想都不想地否定了这个提议。
李唯叶微蹙了下眉,悄声道:“穆姐姐,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沈初黛没法入宫。”
听了她的建议,穆宜萱脸色一变:“这怎么可以!”
钟荣月道:“穆姐姐您是没瞧见皇上盯着沈初黛的眼神,前朝也不是没出过被美色惑诱误了国事的皇上,如今皇上本就体弱多病,若是再贪恋上美色,恐怕……”
李唯叶也忙补充道:“就是,穆姐姐,就算不是为了咱们自身,为了皇上龙体也该如此做。”
她们七嘴八舌地不断在旁边劝着,穆宜萱本就不希望沈初黛入宫选秀,如今被说得终于有些松动:“我想想吧。”
——
沈初黛被太监迎着进入养心殿,最后带入内室。
隔着一层珠帘,她跪拜下去:“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一阵细碎咳嗽后,低沉虚弱的声音从珠帘后头响起:“赐座。”
沈初黛坐在椅子上,余光悄悄瞧了眼里头的身影一眼,只是珠帘遮挡地太过牢实,根本看不清什么。
她还从未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子,每次见都是低着头,要么便只能看到背影,也不知晓新帝长什么样子。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一只如细瓷般白的指尖轻撩起珠帘。
皇帝长得出奇的俊逸,虽是病恹恹的模样,就如山水画一般,眸中雾气连绵,沉得宛若深潭。
眉目间阴郁冷戾却融洽着天家威严,雍容清贵得让人不敢直视。
沈初黛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吃了一惊忙是垂下首:“臣女失礼。”
又是一阵细碎咳嗽袭来,可这次似乎夹杂着清浅的笑意。
止住后,皇帝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赏赐喜欢吗?”
沈初黛愣了下,这些日子唯一的赏赐便是救下小世子之后的赏赐,可那赏赐是赏给哥哥地,问她喜欢做什么。
不过那赏赐里确实有女子的物品,皇上应是指这个吧。
她便道:“回皇上的话,臣女喜欢。”
“你救了朕,可有什么想要的?”
沈初黛回道:“救皇上本就是臣女该做的,臣女不该要赏赐。”
皇帝轻轻旋了下手中的玉石扳指。
他开口:“若是朕一定要赏你呢。”
沈初黛犹豫了下:“若是皇上一定要赏臣女,便赏饶过魏家满门的性命吧。”
倒不是她圣母心发作,而是她知魏思梧是无辜的,恐怕就连她自己都不知晓自己为何手中多了一柄匕首。
魏思梧与她们一般,不过也是作者手中的炮灰,注定是帮男女主上位的工具人而已。
想想便觉得可悲。
皇帝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沈初黛会选择出宫。
他一早便让人收集了有关她的资料,听说她在边境的时候女扮男装混迹军营,虽是忠国公之女却不自持身份,军功都是自己一刀一刀拼出来的。
十五岁后方才被父亲带回京城,之后便鲜少出现在世人视线中。
收到忠国公折子的那刻起,他便知晓沈初黛并不愿留于宫中,是他太渴望她的明媚鲜活,自私地想要将她攥紧在手中,故而毫不犹豫地将折子给打了回去。
可她却从未怨过,甚至于不求回报地救了他。
他一出生便被钦天监的一道卦打入无边黑暗。
那道卦说他凶煞命格克尽亲人,注定无法活到十七岁,纵使侥幸存活也会沉溺于无限痛苦中。
众人皆知今日是选秀大典,可没人知晓今日也是他真正的寿辰之日。
他本该活不过今日,是她破了这诅咒。
同他一般被身份桎梏着,注定要带上面具枷锁生活的。
这紫禁城没必要再多一个了。
他沉默了片刻:“朕会给你想要的。”
你的自由。
第13章 第十三回
皇帝实现了他的承诺,魏家得以免除一死,然而流放的命运却是逃脱不了,流放的地点同邱禄一般,皆是清苦的岭南。
因着采选出了纷乱,选后大典延期一个月,这段时间被留下牌子的小主们住在储秀宫跟着教养嬷嬷们学习宫廷礼仪。
其中最数拔尖的便是穆宜萱与沈初黛。
与穆宜萱从小生长在宫中所不同,沈初黛是两年前才回的京,每个礼仪动作都能尽善尽美婉转自然,实在不易。
两位小主虽是都被教养嬷嬷殷切地赞叹,可穆宜萱明显能察觉到嬷嬷们在夸赞沈初黛时更真心些。
就连在她身边献殷勤的秀女也少了一部分,跑去了沈初黛身边。
小姐妹们的提议就像一颗落入土壤中的种子一般,在她心里发芽壮大,终究是冲破了那层障碍,穆宜萱答应了这个提议。
刚用完晚膳没多久,秀女梁媛突然找上了沈初黛,声称自己丢了母亲遗留下的玉佩,似乎是掉在了白日里学习礼仪的宝华殿。
夜里头黑,她不敢一个人独去,便想请沈初黛陪她一道去。
梁媛原本也是围在穆宜萱身边众多秀女的一个,不过自从救驾事件后,她便跑来了沈初黛身边,小心翼翼地接近讨好。
沈初黛对于她,倒是不反感,随手披上大氅又拿了灯笼便想同她一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