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位好父亲,为官多年,仍是少府门下的一个考工右丞,是不无道理的。
不多会儿,浑身是血的从夏被人带了过来。
婆子们松开架着从夏的手,从夏倒在地上,吐出大口鲜血。
未央急忙走上前,用帕子擦着从夏脸上的血迹,一脸心疼,温声道:“你受苦了。”
“奴……奴婢不苦,只恨自己拖累了姑娘。”
从夏不住咳嗽着,声音断断续续。
未央将从夏抱在怀里,给从夏擦脸的动作微微颤抖着,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特意请来了宗正丞,你做了何事,一一向宗正丞说清楚。若下毒是你所为,我与你一并承担,若不是你做的,我也容不得旁人这般作践你。”
李季安眉梢微挑。
他只以为未央是功于心计不择手段之辈,竟不知未央也有这般担当与柔软。
从夏泪如雨下,手指抓着未央的衣袖,艰难说道:“奴婢不曾对老夫人下毒,奴婢只想给那个贱人一个教训,便差人买了木薯粉,混在那贱人所喝的茶水中——”
从夏一口一个贱人,严睿听得眼皮直跳,不等从夏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你与你那主子一样,满口胡言。”
“你买的哪是木薯粉,分明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砒/霜!”
未央反驳道:“砒/霜乃是剧毒,寻常药堂根本不敢售卖,除非有医官所开的凭证。但从夏近日不曾离府,我又不曾生病请医官,她从哪能弄到医官的凭证,让药堂将砒/霜卖给她?”
她上辈子委实傻,一个漏洞百出的圈套,竟将她算计了去。
仔细想来,不过是因为父亲与顾明轩的态度对她打击太大,让她心灰意冷,失去了求生的欲望,这才被他们谋害至死。
严睿一时无语。
片刻后,严睿又道:“从夏不曾出府,但她可以差人出府。她派去买砒/霜的小厮已经认罪伏法了,你还有甚么可狡辩的?”
“来人,将买砒/霜的小厮带过来,我看你还如何抵赖。”
很快,小厮被带到祠堂。
小厮供认不讳,只说是从夏塞了他一张纸条,又塞了他许多钱,他畏惧从夏是未央身边的大丫鬟,哪怕知道砒/霜是剧毒,却也不敢不去买。
“你说谎。”
从夏重重咳嗽着,用被拔去指甲的手指指着小厮,颤声道:“我给你的纸条明明是木薯粉。”
未央轻抚着从夏的后背,喂从夏喝了一杯水,道:“你说你明知道砒/霜有毒,但畏惧我的威势,不得不去买砒/霜,对吧?”
从夏的手指血淋淋,未央的声音又不辩喜怒,小厮缩着身子,点了点头。
未央又道:“既是如此,想来你是识字的。”
小厮一怔,又连忙点头。
未央手指点着从夏没有喝完的茶水,在地上写上两字,问道:“从夏给你的纸条上,是否写的是这两个字?”
小厮看了看,面上有些犹豫,刚想抬头去看周围人的脸色,想从中得到一点提示,但尚未抬头,便被未央喝住了:“你在说谎,你根本不认识字。”
“说,是谁指使你下毒谋害老夫人与严梦雅的,你休将自己做下的毒事推到从夏身上!”
“认识的,认识的。”
未央一语道破小厮不识字,又将对主子们下毒的事情推在小厮身上,小厮再顾不得其他,急忙辩解道:“就是这两个字,这是‘砒/霜’。从夏姐姐给我的纸条上,就写着这两个字。”
奴仆谋杀主人是大罪,他只是拿了些钱攀扯从夏,万不敢被未央逼着认下这种事。
未央轻轻一笑,起身向李季安道:“事情便是这样,我和我的丫鬟,完全是被诬陷的。”
“我的丫鬟根本不曾对老夫人用毒,她只是看不过严梦雅抢了我的未婚夫,这才出手给严梦雅一个教训。哪曾想,她的忠心护主,却被有心人利用,想借此事置我于死地。”
小厮大惊,道:“小人没有诬赖——”
未央回眸瞧了他一眼,眉梢轻挑,声音略带三分揶揄:“这两个字,是‘蠢蛋’。”
小厮张嘴结舌,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什么。
李季安不禁莞尔,曲拳轻咳,压了压笑意,回望严睿,道:“此事当不是女公子所为。”
“至于是何人对严右丞的女儿下了砒/霜,便是严右丞的家事,季安不便插手,只好劳烦严右丞自己查明真相了。”
严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狠狠瞪了小厮一眼,小厮缩了缩脖子,满面惊恐,正欲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不过半日时间,谩骂未央的王婆子,诬赖未央的小厮尽数落了难,祠堂里伺候着的众人无不心惊,再看未央,已没有了最初看落水狗的幸灾乐祸。
严睿又向李季安赔笑道:“睿御下不严,让宗正丞见笑了。”
“御下不严暂且不论。”
李季安抿了一口茶,道:“严右丞官拜内府门下考工右丞,又是顾明轩的岳丈,不查明真相,便匆匆将嫡女逐出家门,此等行径若是传了出去,不仅严右丞面上无光,顾明轩在晋王那里怕是也不好交代。”
“是,是。”
严睿连连点头,道:“我生平最疼爱的便是未央了,若非受刁奴蒙蔽,怎会如此待她?”
如今李季安在侧,他不能将未央逐出家门,便只好再将未央认下。
李季安不可能一直留在严府盯着他,未央的去留,还不是捏在他的手里?
这般想着,严睿走到未央身边,向未央赔不是:“未央啊,为父老眼昏花,这才让你受了委屈。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为父向你保证,你还是严家的嫡女,吃穿用度一如既往。”
“不,不止是一如既往,为父会加倍补偿你,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未央: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来得及出场的某男主:媳妇儿看我一眼!我跟他们不一样!
第4章
严睿的话情真意切,再配以他英俊诚恳的脸,让未央有一瞬的恍惚。
母亲大抵也是见了这个模样的严睿,才会被他所骗,不惜与家族决裂嫁给他,然而最后却落了个花信之期便饮恨而终的凄惨下场。
想起早早离世的母亲,未央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暮春三月,天气转暖,金乌东升,阳光穿透霞云,掠过窗台,斜斜照进祠堂。
未央垂眸再抬眉,眼底恢复平静,看着面前对她分外亲热的严睿,笑了笑,道:“严右丞想息事宁人,认回我这个女儿,此事倒也不难,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严右丞需得答应我。”
从夏听此,连忙颤着手去拉未央衣袖,劝道:“姑娘,不可。”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之前便劝姑娘,说严睿面甜心苦,对姑娘不过是嘴上的疼爱,行动上却没有半点慈父之心,可姑娘不信她的话,对严睿分外尊敬,又为着严睿,始终不曾对抢了姑娘未婚夫的严梦雅狠下杀手。
可饶是如此,姑娘仍落了个被严睿逐出家门的下场。
而今苍天有眼,宗正府替姑娘出头,姑娘的冤屈得以重见天日,她怎能再看着姑娘又被严睿所骗?
从夏哑着声音不住劝说未央,从霜一贯沉默寡言,虽未说话,但面上亦是不解。
未央拍了拍从夏的手背,示意她无需担心。
李季安眉梢轻挑,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严睿心中微喜。
未央虽然素来跋扈,得理不让人,但对他这个父亲却是极为尊敬,面对着他时,总带着三分小心翼翼讨好的态度。
以往她虽然因婚事被抢,而针对雅儿,但只要被他发觉,他斥责她几句,她便不敢再生事。
今日多半也是如此。
他终究是她的父亲,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嫡系血亲,哪怕他将她逐出了家门,但只要他伏小做低哄上一哄,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依旧待他亲亲热热的。
更何况,他逐她出家门,都是刁奴从中作梗,他被人蒙骗,又加之迫于顾明轩的威势,这才不得不发作了她。
她是他最为贴心的女儿,必能明白他的苦处的。
这般想着,严睿面上的笑又多了几分,道:“乖女,你说。”
未央到底是萧衡的女儿,跟萧衡一样的好哄。
严睿捋了捋胡须,笑道:“莫说只是一个要求了,纵然十个百个,为父也全部答应你。”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陷害我。”
未央环视着祠堂里伺候着的丫鬟,以及祠堂廊下站立着的婆子与小厮们,挑眉慢慢说道:“这偌大府邸,究竟是谁容不下我。”
“我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李季安轻轻一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眼前的这个少女。
严睿一怔,看了看未央,面上有些犹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未央,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但具体是哪些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严睿斟酌片刻,开口道:“自然是不过分的。”
罢了,未央想查便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