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了库房,连应了几声,双手轻轻地搭在苏霁的肩上,凝视着苏霁,轻轻地道:“这些不过是小事。奇珍库房中,尽是些精巧值钱的玩意儿,丢了几件便就丢了;那宫女的事情更是小事一桩。”
“本宫更在意的,却是你的安危。”不知不觉,二人已走到了东宫小门处,早有太假在那里等着,拿着钥匙二人凑近了便开了门。
说完这话儿,太子便伫立在门口的石阶上,正自难舍难分地,却终是看她的身影渐渐远去。
苏霁便走了出去,预备着去太后灵棚再走一遭,将桃儿的事情敲定。待到了灵棚处,桃儿听苏霁所言,知道她是诚心诚意,并很是为自己打算,遂欣然同意,此下不提。
却说苏霁正与桃儿相谈甚欢时,太后宫里的长嬷嬷来了灵棚处,见了苏霁,便叹道:“姑娘孝心甚厚,一连几日都往灵棚跑,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之灵看了,定也是欢喜的。”
一连串猛夸下来,苏霁都快要不好意思了,连忙道:“哪里的话?”又学着太子的口气,严肃正经地道,“这都是为人臣子该做的。”
若是太子在此,恐是真心实意地如此想着。
苏霁一想到太子那副严肃认真的面孔,不由得轻笑出声。
那老嬷嬷面慈得很,却只是低垂着头,不去看苏霁,也并不理会苏霁缘何发笑,只是继续道:“老身来此,就是来问问苏姑娘,若是姑娘有孝心,何不随老身一同去太后灵堂,正儿八经地吊唁一番她老人家?”
“太后灵堂岂是阿猫阿狗随意能去的?”苏霁连忙推辞道,“我人微言轻,在这灵棚处吊唁一番便知足了,也没想过要去灵堂。”
那老嬷嬷挤出一个笑来,却很是勉强,道:“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姑娘如今是一品诰命,一年后便是太子妃,怎能不去吊唁未来祖母呢?”
苏霁虽然是一点儿也不想去,但听闻是皇上的意思,也不由得迟疑了几分。按照惯例,能去太后灵堂吊唁的,必是太后五服内的内外亲属,如今皇上开了特例,是属意她做儿媳,更是做给外人看。
她也不好驳了皇上的面子不是?更何况,若是她不从,被成帝治一个抗旨不遵怎么办?
苏霁便这样半推半就,被那老嬷嬷拉着去了寿安宫,太后灵堂如今便设在此处,按照古人“事死如事生”的传统,灵柩已封了上去,摆在太后的寝殿中。
“苏姑娘,进去罢,老身便不相陪了。”那嬷嬷眼神躲闪,匆匆说了这话儿,便立时旋身而去。
“嬷嬷,嬷嬷?”苏霁唤了两声,那嬷嬷却是走得越发急了。
苏霁心下不由得有些奇怪,却以为是太后丧事伙计多,不便多留。索性苏霁自己踏入了这寝殿,刚推了门进去,便发觉从门开始,栓了许许多多的铜制宫铃,用线疏疏密密地串在一起,摆满了整个屋子。
从苏霁打开门时,那铜铃清脆的相互碰撞之声便不绝于耳,一瞬间,原本沉默寂静的灵堂,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这热闹中,却无半分人声,令苏霁不由得冒了冷汗。
苏霁捂住两只耳朵,避免串串铜铃叠加在一起的巨大声响损了耳朵,继续走进了灵堂,只见白色的帷帐堆叠在四处,室内半点儿鲜亮的颜色都无,中间一口巨大的棺材,已封了棺,停在中央。
苏霁忙走上了前,拈起三支香,接了旁边香烛的火,点了起来,冒出了三道细微的白烟。
“太后老人家在上,我苏霁给你上香了。”苏霁看着灵位,喃喃自语,道,“您一生顺遂,无病无灾地,走得也安详,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刚说完“福分”二字,两侧燃着的长明灯骤然熄灭,铜制铃铛仍在叮叮当当地发着声响,其间忽闻一阵凄厉的叫声,极为响亮,划破浩荡的长空,贯穿了苏霁的耳膜。
“哪儿来的傻狍子,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苏霁站了起身,微微发抖的手指欲重新燃起长明灯,自我安慰着,像这种大半夜的凄厉嚎叫,一般都是猫儿狗儿傻狍子等动物发出来的,听上去虽然有点儿可怕,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
纯属是自己吓自己。
苏霁这样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将气吐出来时分,恍然察觉到自己身后仿佛出现了一道白影。
“谁?”苏霁立时呵斥道,“太后灵堂之前,你也胆敢放肆!”
“我是你……”背后传来一阵柔媚的女声,那声音空灵,没有任何抑扬顿挫、高低起伏,“苏霁,你占了我的身体,你这个为祸人间的妖精——”
苏霁连忙转身,只见背后三步之外,一女子垂着头,乌黑的发从头一直垂到脚踝,她身上只着一身白衣,头上盖着一层白布,叫人看不清楚容貌。
那乌黑的发与惨白的衣裳混杂在一起,在昏暗的室内,一齐垂到了地板上,那女子的身体像是死物一般,身体毫无起伏地向前缓缓挪动着,离苏霁越来越近。
“苏霁……”那女子逼近苏霁,长而毫无血色的指甲伸了出来,“你究竟是如何害死我,并附到了我的身上……你究竟是谁……”
苏霁见此,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头皮被渗得发麻。
难道这就是自己这副身体的原身?
第90章
另一边, 梁内侍急促地叩了东宫的门, 急切地呼喊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守门之人立即将他请入了东宫,面见太子。见是梁内侍, 太子连屏退了众人, 听他有什么事。
“我师父来了信儿, 说是皇上布下了离魂阵法, 来对付苏霁姑娘!”梁内侍登时跪了下去, 描绘形容, 将王公公的话儿一字不落地转达。
“什么?!”太子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立时站了起来, 黑曜石一般的瞳仁剧烈地皱缩了一下。
这离魂阵法他是省得的, 此乃成国上古巫法,可以祛除邪佞, 尤其是附在人身体上的孤魂野鬼, 在阵中会被活活绞死。
太子的心纠结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那个苏霁是否算是孤魂野鬼,若是真有不测……
“她现如今在何处?”太子问道。
“师父他也不知道, 此事皇上做得隐蔽,谁也不告诉。”梁内侍两只手摊出来, 无可奈何地道,“谁也不知道皇上会把离魂阵法设在哪里,皇宫中皆有可能,甚至就连宫外也是有可能的。”
太子微微迷起了双眼, 沉眸想了一阵儿,便忙不迭地运用轻功,足尖轻点,一跃飞上了房檐,从一处房檐飞到了另一处,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寿安宫。
太子三两步便至太后生前的寝殿,猛力地敲了门,却发觉门上上了二三十斤的重锁,没有钥匙,任是大罗金仙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
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气,离魂阵法最适宜在阴气重的地方施行,阴气越重,那孤魂野鬼被绞死的速度便越发快。
太子忙转到了寝宫的侧门,此门平素是常关着的,甚少人知,若不是因为太子幼时在寿安宫长大,也不会知此门。
略显破旧的檀香木门虚掩着,上头并无落锁的痕迹,太子用力一推,门便顺势开了,只见浑杂的甬道内,摆放着许多沾了灰尘的暖炉、草席,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唯有中间的藤椅周围是干净的,像是刚刚被人清扫了一遍。
成帝正斜倚在藤椅上,懒洋洋地微微眯着眼睛,见太子来了,倒是吃了一惊。
“父皇……”太子立时俯身,跪在了成帝脚下,却不知如何为苏霁开口。
“混账东西!”成帝骂了一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快些给朕走罢,莫要耽误了法师行阵。”
说罢,成帝挥了挥手,只见甬道通往寝宫的尽头,仅用丈许的白帐子隔了开,一位长袍法师手中拿着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父皇,快些停下罢。”太子道,“苏霁她是清白的,本宫可替她担保,绝是个可信之人。”
“可信之人?”成帝冷哼一声,道,“谁知你是不是着了她的道,被她迷惑?那苏霁,原是个杀手也就罢了,只是她本就死在了御剑山庄,却又死而复生,来到了宫中。焉知不是借尸还魂,被那妖精附了身?”
“就算她是妖精,就算她借尸还魂,她也是救了千万闵地百姓的好妖。”太子为苏霁辩解道,“不论她是谁,都未曾有过害人之心。父皇……”
“莫要再说了!”成帝见太子如此,不免斥责道,“你还想在朕面前演一出白娘子不成?这离魂之阵,专绞死附在人身上的孤魂野鬼,若是她活了下来,便可自证清白,你又有什么理由阻拦呢?”
太子定定地抬头,忤视眼前的父皇,下一个瞬间,便一跃而起,飞到了房梁上,稳稳地站定在一横梁木上,双眼紧盯底下,搜索着苏霁的身影。
“这……”法师见太子入了阵,念着的咒语停了下来,道,“离魂阵法之中,场面极为可怖,若是吓到了太子,可如何是好?下臣是否继续这阵法?”
成帝冷哼一声,道:“太子又不是纸糊的,自然是要继续。朕想要做的事情,从没因任何人停下来过。”
法师听此,只得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