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不疑有他,道:“放在那罢。”
“姑娘莫急,这玫瑰花露乃是波斯进贡之物,极难制得,十斤鲜玫瑰才能蒸馏得这么一指甲盖儿的花露,若是不能物尽其用,岂不是可惜?”那婆子拧开玻璃瓶口,沾了些在手上,道:“不若老身给姑娘涂上。”
那婆子双手放在苏霁的肩上,一扭转,苏霁便转到了她的背面。婆子看着苏霁光滑的后背,用手指轻柔地在后背上画着八字形,在碰到苏霁后肩上米粒大小的朱红色印记时,微微停滞了一下,复又继续将玫瑰花露涂满整个后背。
玫瑰花露的瓶口一开,整个池中都弥漫着玫瑰花香的气息,久久挥散不去,苏霁觉得后背酥酥麻麻地,没地叫人发痒。
那婆子复又倒了些玫瑰花露,用半盏净水调和了,在苏霁的背上画着十字,画了几道,便用双手托住苏霁的下颌,将玫瑰花露匀匀地抹在苏霁脖子上。
这手法既是涂抹花露,又是一种按摩,事毕,苏霁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往水里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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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汤池旁的宫宇处,太子稳坐在大红酸枝制成的太师椅上,魏九也侍立在侧。
“苏霁后背靠肩处有一红痣。”太子思索了一阵,问,“这消息来源可不可靠?”
魏九拱手,正色道:“这是魔教那边传来的消息,绝不会出错。现如今,魔教那边已将苏霁的容貌特征事无巨细地广告武林,连身上有什么痣、哪里有处疤都特写了。”
太子扶额,只觉得心绪乱得很,原先觉得苏霁说她已退魔教不过是个托词,而魔教广告武林苏霁退教也不过障眼法。
可现如今,魔教竟如此赶尽杀绝。
太子沉默,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却听门外不轻不重地扣了三声,一个婆子进了来,道:“殿下,老身已检查过了。那苏霁背上的确有颗红痣,米粒儿大小,圆如月盘。还有,老身也细细摸了苏霁的面皮,却也不像是易容过的样子。”
“知道了,下去罢。”太子听此,眸中神色晦暗不明,难以分辨其喜怒,扬手让那婆子去了。
“这……”魏九面露难色,“这样说来,那苏霁姑娘的确是就是那位。可又如何解释她性格大变,行事作风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太子沉默地摇了摇头,他从未想到,事情竟脱离了他的掌控。
苏霁到底是谁?在她心里,自己又算是什么?
太子心中迟疑,心里有一个他不敢面对的答案。
太子轻轻揉着太阳穴,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时,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了。
为了避免苏霁起疑,太子此次只携了魏九一人,伪装成屋内无人的样子,屋外也并无明卫把守。
门口正是仅着一层薄薄单衣的苏霁,因为领口的系带她不会系,只是松松地挽在那里,苏霁微微探出头,露出一张好奇而又略带无辜的脸,一双明亮、不带一点尘污的眼睛正巴巴地看着他。
苏霁冻得瑟瑟,忙进了去,问:“太子殿下,你不是去赴宫宴去了吗?怎么在这燕汤池啊?”
太子见她衣衫不整的样子,微咳了一声,便立即扭头。而魏九早在苏霁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悄无声息地隐匿了。
“太子殿下?”苏霁偏走到太子面前,满脸疑惑。
太子已是避无可避,此时心乱如麻,一双桃花眼晦暗难明,看她明亮而又澄澈的眼神,终究是不忍,千思万绪化作宠溺一笑,伸出了手,将苏霁的领子与系带重新收拾端正,手指灵巧而又小心地避开了苏霁的肌肤。
“你怎么出来了?”太子无可奈何地叹气,将自己身上的大红纱面、乌云豹里的鹤氅脱下,披在了苏霁身上,“温泉附近是暖的,离远了可是照旧冷,冻坏了可不是好顽的。”
苏霁甜甜一笑,道:“我就来了这么一下,就逮到殿下不去宫宴,反倒来这里偷闲。”
太子目光凝在苏霁身上,看她澄澈而又干净的眼神,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里纠结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
苏霁裹着鹤氅,走到炭火盆处,凑近了烤火,唇角的微笑渐渐消逝,只望着窗外的情景。
从那婆子的话里,苏霁觉得有些不对劲。太子很少来燕汤池,她也没做出什么厉害的功绩来,他怎么会突然想着要赐浴呢?
于是,苏霁便不顾严寒,只悄悄跟着那婆子,到了屋外,仿佛太子在同人谈论着什么,可自己一进去,里面却又仅有太子一人。
苏霁仔细回忆方才——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太子与苏霁各自思绪纷纷,而窗外的无边夜幕上,却显现了一颗火红色的圆点,挂在东南方的天空上。
酉时,荧惑守星终于开始了——苏霁想着,不知道宫宴里的情势究竟如何了。
第30章
成帝一口饮尽了仿古制青铜樽内的酒,满面红光,却见序齿最末的二十八皇子被教引嬷嬷领着退下后,又上来个面生的女子,她一身青色的斗纹对襟襦裙,束一条青金闪绿如意绦。
“表姐好容易来一次宫宴,也想上前给陛下讨个口彩。”萧贵妃面上微笑,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却略带懊恼地睨看堂下,心里没来由觉得奇怪——今年表姐这是怎的了?她可是从来不爱凑这些热闹的。
“妾身萧氏,愿……”萧司药还是头一次来这大殿之上,见这么多人,心中又自有心事,早便对着镜子念了百十来遍的祝词在这紧要关头卡住了。
萧贵妃在殿上端坐,替她捏了一把汗。
“愿皇上圣体康泰……”萧司药深吸一口气,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见几个小太监从外边儿进来,直接奔向了殿上,跪下后便立刻禀道:“皇上,不好啦!天有异象!”
成帝听闻,不以为意,道:“天有异象,去跟钦天监报去,来朕这里作甚么?搅了好好儿的宫宴。”
小太监道:“钦天监的几位道师与法师都在殿外侯着呢,他们说什么萤火……什么星的。”
成帝的面色微微僵硬,带着沉重的冠冕,微微发福的身子颇有些艰难地跑到殿外,看到苍茫的夜幕上,东南方一个小点儿闪着妖冶的红色。
成帝强自镇定,狠厉地向殿内望了一眼,面色铁青地道:“宣他们入殿。”
宴中有懂些天文历法的皇子在窃窃私语,而如萧贵妃这般,常年在深宫里的,看了皇帝脸上颜色,再瞧殿上的情形,也不免忧心忡忡。
“陛下,火星出于东方,主戎,在星宿里形成‘留’的现象,故谓之荧惑守心。”圣天法师一绺长及前胸的白胡子上下微微颤着,神情十分焦急。
“那你怎么看?”皇上虎视着下首的道师与法师。
“荧惑守心自古以来,便是大凶之兆。”圣天法师叹息道,“星于东南,偏以东。东方乃是青龙之向,代表的正是真龙天子。依老道之见,这是在说,陛下您将不久于世,之后便会祸起兵戎,天下不复太平!”
“荒谬!真是一派胡言!”皇上厉声呵斥,“朕现下身体康泰,无病无虞,你何至于咒朕去死呢?”
“陛下,这是上天给您的示警!东方与陛下的命格犯冲,切忌再行立坐卧于东处,周围服侍之人亦不可穿青色衣裳。”圣天法师继续道。
皇上拔出赤霄剑,向圣天法师道:“圣天法师,你还要在这里妖言惑众吗?”
圣天法师噤声,他已在宫中供职二十余年,如何不了解皇上的脾气呢?
可这天上是明明白白的荧惑守心,而这荧惑守心也是明明白白的大凶之兆,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儿不是?
而另一边,演道真人张天师道:“陛下,这只是圣天法师的一家之言。依老夫看来,星于东南,偏以南。这是南方出了事端,危害东方青龙的统治。陛下何不牢记上天的警示,防患于未然呢?至于宫中多衣青色,的确会损伤陛下龙气,何不遣走他们?”
两方胶着辩论,谁也未曾注意到,穿着青色襦裙的萧司药退立到座席处,缓缓地靠近着陛下与贵妃的座椅。
苏霁告诫过她,离萧贵妃越近,便越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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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惑守心。”太子不顾严寒,打开了殿门,负立于门前,面色凝重。
“殿下,燕汤池水又温暖又滑腻,好不容易来了这儿,要不你也去泡一泡?”苏霁将炭火盆上烧着的热水取出些,灌到了两个汤婆子里头,一个留在自己怀里,一个递给脸色青冷的太子。
别回头冻感冒了又赖到苏霁头上。
“你还不清楚这其中利害。”太子只怔怔地看着那天上暗红色的星,沉吟半刻,许久才道,“我去叫人备马。”
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苏霁想,荧惑守心是个多么著名的天象啊,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苏霁记得,秦始皇驾崩的前一年,发生的就是这个天相,当时所有术士都说秦始皇会死,果不其然,第二年,秦始皇就死了。
“殿下,你要回宫?”苏霁拦住太子,无意间触碰到了太子又冰又凉的手,道,“宫里定是一团乱,现下在这燕汤池里,可比宫里安全多了。更何况,你回了宫,也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叫它不再荧惑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