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臣连番全了好几回,太子仍是不肯松口,却教诸位大臣啧啧称奇。
太子离帝位已经是近在咫尺,又何必如此自谦,甚至连祭礼也不主行呢?
一时间,朝臣心中各有算盘,却不知太子心中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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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帝就这样一日一日渐渐好转,等到初秋之时,秋风瑟瑟,哗啦啦地掀起一片片树叶,将它们染成金黄色的海洋。而成帝也渐渐恢复了意识,能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儿了,可成帝毕竟一直卧床,身子骨儿渐渐松散了起来,腿脚上的肌肉因为几个月都不用而逐渐萎缩。
谁也不知道老皇帝还能活多久,日子就这样轻轻飘飘地过去。
苏霁百无聊赖地坐在东宫的梳妆镜前,铜镜被打磨得光亮,尚能清晰地看出秀丽的面容来,苏霁一面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另一面伸手去拿篦子,准备梳理梳理一头乌发,手习惯性地向左边挪去,却摩挲了桌面许久,也并未寻到那把篦子。
苏霁连忙将视线从镜中移去,却见那桌上一应物品俱全,独独少了那把她用惯的黄花梨籽料切成的篦子。
正在此时,苏霁恍然发现铜镜中不止自己一个人,背后修长的身影站立在她身后,灵巧的手指捏着那篦子,轻轻地从苏霁的头发根上起,一道道地轻柔梳了起来,那力道不算轻,也不算重,恰为适中,既不会让苏霁感到痛,却也能将头发拢起来。
“太子殿下!”苏霁从铜镜中看清了人脸,不由得一笑,连忙转身,却未曾想到头上尚且还有篦子插在其中,待痛了,才“哎呦”地叫了出声。
太子眉眼含笑,望着镜中的女子,却不由得想起了苏霁曾给她指过的“照片”,那“照片”不知用了什么仙家玄妙法术,十分清晰地保存了人像,见到的人物恍若真人,比铜镜中还要清楚。
里头那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尽管衣着暴露而又怪异,却难掩其昳丽容色,却是与苏霁此时这副身躯大为不同。
为什么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两具完全不同的身体中,会出现同一个灵魂呢?
而太子更怕的是,苏霁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就会渐渐忘了自己,或许还会遇到另一个男子,然后……
太子眸间失色,却又转瞬转悲为喜,或许同一种爱慕之心,却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以前,他也汲汲营营、不择手段,想要去拥有,一定要得到,紧紧地攥在手心,不能忍受任何人的窥视。
而现在,他终于懂得了,他应该放手——或许再也不能相见了,但只要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安好,他便满足了。
“太心急了,本宫就在你身后,又不会走。”太子放下了篦子,轻轻地靠在了苏霁的头上,望着铜镜映出的二人身影,微不可闻地叹息了声。
若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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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到了冬日,成帝一直维持原状,虽能说上几句话儿,却也意识模糊,不良于行。新皇登基的仪礼都已准备完毕,而朝臣们亦上奏,愿尊成帝为太上皇,直接迎立新主。
太子将这些奏折一一挡了回去,却仍是挡不住群臣们的热情。这日,他像往常一样,在东宫议事后,便去了乾清宫,探视一番父皇。
他掀开了门帘,只见屋内烟火缭绕,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刺激着人的鼻腔。
太子揉了揉鼻子,才进了去,只见榻上的成帝微微合眼,仿佛是睡着了。于是暗中使用内力,让自己的步法更为轻巧,踩在柔软的云锦地毯上,任何人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成帝却骤然醒了,他虽然身下并不能动,左边的手却还是有些只觉得,现如今他唯一堪用的左手紧紧地握着赤霄剑,藏在被窝之中。
太子冷眼瞧着,站定在成帝面前,轻声道:“若是儿臣想要害你,便在药汤中随意一样儿里头下毒,人就悄无声息地便没了,难不成还用儿臣亲自动手?父皇你究竟又为何这般警惕恐慌呢?”
成帝的胡须微微颤抖,左手放下了赤霄剑,一边颤抖着,一边道:“你……杀了朕罢……”
任何一个暮年老者,在迟暮那一日都会气虚体衰,英武不再,等待着被新的继承者取代的宿命——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
“朕……现在就是一个废人。”成帝清咳了几声,无奈地叹气。
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如今苟延残喘地熬着,身上的几十处伤痕又酸又痛,无时无刻不再折磨着他的精神,这样苦熬的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
更何况,他已经卧榻小半年,早已大权在握的太子应该是等得不耐烦了,为免夜长梦多,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痛快。
他亦深知权力的滋味,越是拥有得越多,便越是食髓知味,越是不满足。
当皇帝失去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便只有一条路去走,成帝凄怆地一笑,惨淡地合上了眼睛。
太子见他这副严防死守的样子,仿佛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会行刺一般,索性不在他跟前转悠,于是冷冷地道:“儿臣既已探望过了父皇,便先行退下了。”
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却听成帝沉重地叹息,道:“吾儿仁善,可是如此,更令朕忧心。”
太子停下了脚步,面色微微动容。
“那个位置,是至尊之位,却也是天地间最大的囚笼。”成帝叹息了声,幽幽地道,“不过朕一直甘之如饴,舍弃了该舍弃的,也得到了该得到的。朕想着,人要是能长生不死便好了……”
太子摇了摇头,看着挣扎着费力起身的成帝,终是不忍,将他扶了起来。
“待将来时局稳定,你定要……漠北!”成帝缓缓地道,话儿说到一半却中途失声于是他便用最后的力气,扬声说出了“漠北”二字。
“父皇放心,只再等一二十年,时局稳定下来,儿臣一定完成您的志向。”太子拱手,郑重地承诺道。
成帝听到“一二十年”,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正欲怒骂,却在尚未开口时,便缓缓地倒了下去。
成帝仍是没有熬过元丰元年的冬天,在乾清宫中停尸十几日,便匆匆地下了葬,上谥号,史称成武帝。
第119章
登基大典举行于成武帝崩逝的第二十一日, 据张天师推算, 是个五行俱全的黄道吉日。果然那天,天朗气晴,内廷大臣们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后, 便入中和殿去参加拜礼。
殿上, 新皇头戴平天冠, 其上缀以美玉, 垂下的十二旒由色白光润的珍珠制成, 愈发衬得那容颜如玉, 不逊于美玉珍珠。冕板左右垂下的红丝缨系于颈间,一直垂至下方数寸处, 显得威仪万千, 他居于九龙金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内廷大臣们在唱礼下鱼贯而入, 排列有序地进来, 拜伏新王。
“一叩首!”众臣们随着唱礼太监的唱礼声, 随之下拜,如此三叩九拜之后, 便算叩拜之礼成。
“平身。”新皇一身青色衮服,他右臂向前迎了一番, 连带着上绣的日月星辰山龙等物都随之轻轻地摆动,腰间的玉带莹润透泽,泛着淡淡的光,“你们都累了几日, 父皇的下葬之礼还需你们费心。”
底下群臣连称不敢,只有几个经手成武帝大葬的臣子才知道这话儿是什么意思。
这位新皇力排众议,将成武帝的棺椁与先皇后合葬,其后陪葬之陵,只一左一右地陪葬了孙贵嫔、赵贵人二人,其他人都用陶俑制成了人像,代替了殉葬真人。
而孙贵嫔、赵贵人名义上说是为成帝死去,其实一个有先天之症,自己病死的;另一个则是不意掉进了井中,意外死的。
这样一来二去,合计着其实就是没有殉葬之妃。这可是古来未有之事,只因为新皇做太子时便尽掌权柄,胳膊拗不过大腿,众臣无法,也只得从了他。
那厢众臣们各怀心思地行完礼后,便自退出宫中,他们的活儿算是干完了,只是新皇的登基大典才只过了一半儿,他如今便要去往太和殿,再接受一遍王公贵族的朝拜。
方才之礼仪,表示已获得朝廷内大臣的认可,而现在在太和殿之礼,表示新皇继承皇室宗祧,已获得宗亲的承认。
太和殿外檐下,陈有一整套中和韶乐,匏笙、陶埙、建鼓一应俱全,但这些都只是虚设一番,按照惯例,新皇登基亦是先皇驾崩,是不许鸣奏乐器的。
一位清瘦男子穿着一身紫公服,伸手去摸了摸陈列的礼乐,悠闲地进入了太和殿,只见里头宗亲已来齐了,恭敬规谨地按照族序排列。
“小王给诸位请安啦,这是我从漳州带的土特产,平和蜜柚,色泽浑黄,个头比京城的大些,吃起来甜如蜜。”十九皇子一手拎着蜜柚,悠闲自得地走到了梁王身后,嬉笑道,“兄长,你可要拿些回去尝尝?”
梁王垂首,低声道:“你怎带了这东西?这可是登基大典,岂容你闹着玩儿?”
十九皇子啧啧叹息,便将蜜柚扔给了旁边儿侍立的太监,嗔怪道:“不懂风情,索性咱们就是来瞜一眼,拜拜祖先,再拜拜新皇,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又转念一想,这梁王可是曾与太子有过纷争的,自然是要夹紧尾巴。哪儿像他如此聪明识时务,现在落个富贵闲人,最是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