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辞宁看向他。
他眼睛是漆黑的,深不见底的黑,平静的毫无波澜。
这个年轻人有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俊秀到了像是一幅世人不愿承认的画,照耀的满室荣光。可他的悲伤几乎凝成实质,让人在惊叹之余不禁为他感到难过。
但他又是那么的冰冷而孤僻,眼角眉梢里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寒霜凝聚成了脊骨,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可怖的危险,看起来既不需要可怜,更不需要同情。
“我不是说你不够好不够优秀——”
席子瑜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是先生,你懂吗阿宁?先生不愿意任何人窥伺他的女儿,至少现在不愿意!先生还很年轻,他觉得自己可以保护住小姐很久很久,所以他就更不愿意有人接触小姐了。”
洛辞宁早知道这些。
所以他对席青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
他只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去赌那一点儿的可能性,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席以薇说过他很多次不要这么急功近利,也许她并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她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深藏的急躁不安。
他是那么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一切。
这真可笑。
他当初嘲笑洛州急功近利,现在却发现自己也一样,这大概是就是磨灭不了的基因。他和那个男人没什么不一样,都可笑极了。
洛辞宁的目光沉沉的看去,那是刚刚席以薇站过的露台,他无数次看见她在上面数星星,却也无数次不敢叫住她。
下一次不会了。
他不会再这样狼狈的被赶出去了;他也绝不会再犯这样可笑的错误。
可他还是要为这可笑的错误付出代价。
席子瑜送他回去,洛家的老房子,他早就想办法弄回来了。
他甚至还带席以薇来过——看着客厅里的架子上五颜六色、色彩缤纷的帽子,甚至像是顶彩色的圣诞树的时候,洛辞宁仿佛此刻才发现,他的生活里居然有这么多大小姐的痕迹,这多少令他高兴了一些,却又忍不住的悲哀。
席子瑜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没有注意玄关处散落的几片拼图。
他只顾着把洛辞宁送回来,就很快离开了。
洛辞宁沉沉的倒在沙发上,他几乎像是一具死尸,连呼吸都很微不可见。
唯独他的手臂悬在半空。
慢慢的、一点点虚攥住了手掌。
……终有一日,他会把这颗了不起的小星星,摘下来,合进掌心里珍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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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以薇这日起得很晚,大抵也是昨天等的太晚了。
她鼻子有点儿堵塞,说话也瓮声瓮气的,女管家头疼死了,说她可能是感冒了。席以薇看她的表情,还以为是她心脏病发了这么紧张。
又是请家庭医生,又是打电话通知已经离开的爸爸,等家庭医生看完开了药,爸爸的电话也打过来了,席以薇不是很想接。
爸爸肯定要数落她,大小姐不想听数落。
她身体不好大概应该习惯了才是。
好容易吃完药,女管家不准她去遛小月亮,怕她到一半晕倒了,席以薇就只好在楼上看。小月亮也回来了,舟瑶还没走,她去接的席青的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
舟瑶说爸爸不放心她想回来,席以薇翻了个小白眼,任性的把抱枕丢到地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嘟囔:“哪里就需要爸爸回来了,不是说很忙吗?”
舟瑶耸肩,表示好,她会和先生说他不必回来了。
随着她的长大,席以薇好像越来越不黏着爸爸了,她还是很爱爸爸,很依赖他,但绝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时时刻刻都想和爸爸在一起了。
女管家忍不住笑:“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连着好几天都看见您往门口望啊?”
席以薇小声的嘟囔了一声:“又不是等他……”
舟瑶蹙起眉头,她虽然没听见席以薇说了什么,但意识到了不对劲:“您不是等先生吗?”
“是是是。”
大小姐抿着唇,又丢了一个抱枕过去,满脸不高兴的说:“你们好烦,总问来问去的。”
又过了一会儿,女管家才想起了点什么。
她匆匆的往楼下跑,席以薇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巴巴地盯着楼梯口。
舟瑶疑惑地看她。
席以薇掩盖不住得意,却还要装作不在乎,撇头说道:“我的礼物来了!”
女管家抱了个小盒子过来。
大小姐甚至都没等她走过来,就跑去拿了过来。
她在舟瑶紧张的注视下拆开了礼物盒,怔了一怔,转瞬一下子笑了起来。
世上除了喷嚏掩盖不住。
大概此刻大小姐的笑容也掩盖不住。
她眉骨尾都晕着一小团儿笑意,金属的光泽映衬得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是金属的小树。
会转动,上面挂着很多颗精致的闪亮的金属星星。
把手上拴着的丝巾还是她熟悉的土星图案,席以薇扭开开关,熟悉的音乐流淌出来了——是当年封正给她的歌,也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歌。
其实她没有给洛辞宁听过,她也很少和他提过妈妈,可他还是知道了。
舟瑶一怔,她的笑意逐渐消失了。
“是……封先生给您的礼物吗?”舟瑶的神情中有点儿不起眼的惆怅:“为什么,会是这种礼物呢?”
席以薇含糊的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舟瑶知道。
封正送她的是项链,镶嵌了很大块儿蓝宝石的项链,封正不会送她这么廉价的礼物,除了和妈妈有关的以外。
但洛辞宁每年给她的礼物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是从来都不会糊弄她的。
她不想知道礼物的价值,可她知道谁愿意花心思对待她,又不求代价的。
舟瑶不说话了好久,她在安静的听,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就这么安静了很久。
直到女管家随口提了一件事。
她说洛辞宁出国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音乐戛然而止,舟瑶惊了一惊,却看见八音盒打翻在地。
弦都被扯断了一根。
吱呀不堪的发出难听的声响。
大小姐的手似乎还在颤。
可她的表情看起来又很平静,平静的有些异常,明明刚刚收到礼物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似乎沐浴在光里那样的快乐,眼角眉梢都流露着笑意。
可现在,她却平静的像是风雨欲来。
女管家不知怎么,竟瑟缩了一下。
她觉得这个熟悉的小姐,现在有些可怕。
“您……您还好吗?”
女管家艰难的开口。
舟瑶看看地上的八音盒,再去看席以薇的脸色,她又去看看八音盒,终究化成了一声叹息。她什么都没说,席以薇也不想去猜她到底想到了什么。
“……我好得很。”她不冷不淡的说。
她下垂的眼睫显得纤长而动人。
齐刷刷的垂下来,又有些异于常人冰冷的锐利。
席以薇冷漠的睨着那个八音盒,似乎有些冷笑的意思在里面:“替我说声恭喜,就说,恭喜他……逃出泥沼。”
第49章 喜欢吗
她连着烧了好几个星期, 久到第一周的时候席青就赶回来了。
席以薇倦倦的睁开眼睛看他,她的神情看起来很勉强, 连笑都很轻:“爸爸回来了。”
“还没好吗?”席青看起来很担心她, 聚在她身边的人都很自觉地散开,席青径直走到她身边, 坐在她床侧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 “你看起来不太好。”
席以薇抱住了他的手指。
她突然很难过,眼睫长长的下垂着,“爸爸, 和我讲讲妈妈的事情好不好?”
席青怔愣住了,他的神情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迟疑。
可最终他还是不会拒绝女儿的请求, 等人都走了, 他才更靠近了一点席以薇, 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指不放。
席青想了很久,要怎么和她讲述曾经的事情。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时刻, 但也不是悲痛到难以回忆。他不想让薇薇知道, 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
那提起来的时候, 席青也没想到, 不止有悲伤的回忆,其实还有快乐。
至少在那个时候,他是完整的。
他有家人,有深爱的妻子,可爱的女儿,还有想要去实现的目标。
席以薇茫然地看着他, 她不能理解父亲这个停顿意味着什么,也无法理解对方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神情有多么复杂,但她也没有打断他。
爸爸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特别特别特别的厉害,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以父亲为骄傲,更为他而自豪,但她从未想到的是,提起自己曾经的事情的时候,他既无自傲、也无动容,就像说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
甚至于还隐约带着排斥和厌恶的意思。
可提起妈妈的时候,他是会笑的,他的眼睛里都是溢满的笑意。
他并不以为自己现在的成就而骄傲,但他以妈妈——或者还有她为骄傲。
他觉得自己的家庭是值得夸耀的,是令人羡慕的,这多不可思议,和席以薇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