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武沉默的听了许久后说:“果真, 再骁勇善战的将士,扎根朝堂久了,大多也都变了味儿。”
众人一愣,顿时是无人出声。
“晋太宗宣布此事时, 可有人站出来抗议否;可有人跪下拒绝接旨否;可有人事后上书陈柬否?”
正堂顿时鸦雀无声, 常武突然就笑了起来。
“诸位啊,你们中大多数是我和出生入死过的, 也是我从常家军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或许我常武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只能困于这朝堂之上,失了羽翼,你们已经没有勇气了,找我抱怨又何用有之?”
突然有人高声说道:“常尚书,您现在若不做些什么,不也和我们无异吗?”
“江南盐利和您八杆子打不着的事儿,您为什么要冒险觐见!您如果没有做这事,晋太宗又如何能趁您被关押的时候一把废了武举呢!”
“您就没有错吗!您为何要把责任推卸给大家!您不也变了么?如果您当时在朝堂上,您能保证您会站出来吗!”
“谁做官不是图个荣华富贵?难不成还真真是为民请命啊!”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门童又上前来报,他贴着常武小声说道:“门外有人自称是关北的传信兵,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常武朝门童挥了挥手,示意门童将人先领至偏厅候着。
常武原先命大夫用白布系于他眼前,对前来拜见的部下宣称自己眼睛不适,尚在医治中,不宜见光。
常弘只觉得耳朵里有很多的苍蝇在围着他“嗡嗡”乱转。
这些人看上去穿着体面,人模人样;实则内心空洞,道貌岸然。
少年似乎是明白为何这阵子,在校练场上的所谓兄弟们,没有一个来常府看望过他。毕竟,有怎么样的父亲,就会有怎么样的儿子嘛。
“既然做官是为了荣华富贵,那诸位请走吧!”
“你们安静如鸡就好,那还管他废不废武举?这火不还没烧到自家门前,还能苟活一阵吗?急什么呢?急着把我父亲推出去换你们的人生?”
“送客!”常弘大吼一声,家中的侍者都默不作声地围了过来,将他们团成一团围在里面,“家父身体抱恙,我也需要照看他,各位就不用我亲自送了吧?”
“你!”
“你父亲都没说话!你怎么这么没家教!”
常弘一只手压在常武的肩膀上,小小少年好像一瞬之间长成了可以当家作主的男人,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应该站出来了,武道熹微,父亲双目近乎失明,只有他能保护常府了,只有他!
“再不走我动手了啊,闹到报官可就不好看了,可别怪我以少欺老。”
那群人,“义正言辞”的来,“义正言辞”的走,让常弘看了好生讽刺。
他扶着常武进了偏厅,传送兵这些日子都在赶路,难免疲态尽显,饶是如此,他这一路还是未作歇息。
见常武来了,传送兵赶忙一把跪下,急急忙忙说道:“有百姓家园被占,一人跋山数百公里至军营内恳请常林将军替他们做主。这两年,胡人不安生,总是南下甘肃骚扰百姓,然每次都是抢掠一番便速速撤离,送来没有像今个儿这次,驻扎在关内,强抢民宅妇女,赖着不走。”
“甘肃巡抚根本就是个不作为的,骚扰不到他那处儿,也就任由胡人在关内过夜!关内不是晋朝领土么,常林将军想不通,就上兰州和甘肃巡抚对质,反倒被甘肃巡抚扣押了下来!”
“甘肃巡抚只说是上报朝廷处理,可是他自己也久久没有等来回复,因而所有人都不允许轻举妄动。”
“南下的这批胡人手持精良武器,均是生铁铸造,胡地缺铁尽皆知,只有精锐队伍才有机会手持铁器作战,明知如此还要将胡人放进关内过夜!虽属下人微言轻,可属下也想不通!”
“后李北北将军气不过,亲自率领队伍欲意进城,当地官员却用晋朝历律,‘无战事军队不得入关内’,将我等拦在外头!属下不明白这胡人可以留在我大晋朝的土地上过夜,为非作歹,常家军却连城都进不了,属实让人心寒!”
常武听后,久不能言,若是他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让晋太宗如此忌惮,莫不如他自请辞官得了!
讲到最后,传送兵又说:“大人,李北北将军还说,李夫人她已经接到了,夫人很生气,说是回来要与你和离。”
常武听完后,身子都晃了晃,加之视觉消失的恐惧,五十多岁的男人老态尽显,突然就特别脆弱,语无伦次的说:“和离?和离什么,不会和离的,我十六岁就头次出征在关北认识李如意了,一辈子都不和离……”那是他的结发妻子啊!
“爹,没事的,我可以跟娘作证,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不会走到和离这一步的。”
“好,好……”
常武将传信兵暂时安置于府内,他要先和李经商议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在马车上,常弘问他:“您现在能和儿子说,为什么把娘支去关北,又把我留下来了吗?”
“娘生平最厌恶亲近的人同她撒谎,你莫找借口哄我,定是大事。”
也罢。常武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这番光景,再瞒又有何意义。
“临安朝局动荡,兵部是晋太宗的肉中盯,眼中刺,要断了兵部后路,少不了要拿常家开刀,杀鸡儆猴。如今效果已经达到,还顺势将武举废除。而常家军则是晋太宗必须要倚仗,又最为忌惮的一支力量,常家没有男儿在临安,是万万不可。”
“我首先不能离开临安,因为晋太宗忌惮我在常家军中的威望。”
“我儿不能离开长安,孩儿毕竟手无寸铁,也无权势。因着父子牵制,我做事就不能鲁莽,必要的时候须得顺从朝廷。”
常弘听罢,坐于马车内,不言语。他只觉自己明明身处闹市,但犹陷入无人之境。
终而,他问常武:“所以您不仅是被兵部的部下架空,在朝堂上也是孤立无援是么?”
“所以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娘要人陪伴才被您留在临安,我从小就是……被您放弃的那个?”
“不是这样……”常武刚欲解释,就听见马夫勒马的声音。
“大人,到了。”马夫将车子停在城西热闹街区的一间米铺附近,常弘一言不发,掀开帘子就下了去。
如今常武是眼睛不方便了,很多事情都需要常弘代为执行,不然的话,他不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弱智小儿”么?
呵。
常弘黑着个脸。“买米。”
“客官要秤多少斤?”
“四斤。”
晋朝风俗中,“四”因着谐音“死”,被视为不吉利的征兆,一般老百姓在购置物件时更是极力避开此数字,因着“买四斤米”,便成了这间米铺的暗号。
掌柜将其请至里间,莫约一柱香后,身形高大的男人才回了马车。
常弘简单交代会面时间后,父子两人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个是无从解释,一个是心墙已筑。
夜里,常弘一人无眠,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大家对他都一样,感情不真。校练场一起长大的兄弟,和他的亲生父母姐兄。
经过篱笆墙处,常弘自上而下俯视着呼呼大睡的武郎,牙痒痒道:“还有你!懒鸡。”
莫约寅时,常弘躺回自己的床榻,朦朦胧胧间想起锦枕下压着的那根灰色发带。
“就你还好点儿。”
第34章 约会
玄武门外的告示榜今日给人围得水泄不通, 平民百姓们对权贵的生活总是有无限的打探欲,八卦欲,刚被常武打发走的苏成之也不例外, 她也有此恶习尚未更改过来, 只是她瘦小的身板属实是尽力了, 尽力了也挤不进去, 倒是听隔壁的人说书似的讨论,听出了七七八八。
那位权贵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竟然同时迎娶太傅的女儿和礼部尚书的女儿……
听的苏成之又慌又晕,浑浑噩噩中走进了太子府。
李经今日好似特意收拾过一番,往日就已经是风光霁月,今日却是更甚。一身黑衣男子长袍,金丝线勾勒袖口, 还专门在腰带上挂了一个香牌,当真是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苏成之甩甩头, 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东西甩掉,嫡仙一样的人在眼前,哪还能分身去想其它?
“殿下,您今日是专门……”苏成之话到嘴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怎么好意思问呢!
如果李经真是专程在等待她, 她又该作何回应!
疯了!
李经看着苏成之纠结的表情,轻轻揉她的头,他总是喜欢这样。
“苏成之。”李经示意苏成之跟着他走。
“嗯?”她跟在李经身后。
“这次可以实现一个本宫的心愿吗?”
“本宫也算心心念念好一阵子了。”
“上次在江北,我买了一身女人衣裳。”
“?”苏成之烧红了耳朵, 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答应我?”
“殿下,大街上随处可见……”都是穿女装的女子呀。苏成之妄图推却。
“不是你。”李经言之凿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