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家的快生了吧……”
沈老头才起了一个头,话就被何氏打断了,她大声喊着:“爹!大武不能没有爹啊,我家文儿出嫁,咋能没有爹在一旁守着呢,他要是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咋活啊?”
“老二家的,你闭嘴!”沈婆子沉着脸,呵斥道,“我儿子好好的呢,你敢咒他!”
陈氏冷笑着,在气氛如此压抑的时刻尤为刺耳。
“媳妇儿……”沈老三喊了她一声,可陈氏压抑的太久,此刻全都爆发出来,“你们都有孩子,我没有,所以活该我的丈夫去服兵役是不是?你们的孩子出生不能见不着爹,你们的孩子出嫁不能没有爹,我生不出孩子,所以连丈夫也得舍出去,是不是?你们咋能这样戳我的心窝子,你们咋能这样欺负人!”
陈氏说到最后悲愤的声调惹的众人都撇开了眼,不忍也不敢直视她。
沈婆子哭出了声,哀嚎着:“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和你爹咋选啊,你以为我们心就不疼啊,我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你让我咋办啊,都是我的儿,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大的,要是行,让我老婆子去,我的命不值钱,咋不让我去啊,我的老天爷啊。”
一家子都抱着头哭,沈华眼里也聚了水气,平日里再有矛盾,这个时候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沈老二突然挣开何氏的手,对沈老头说:“爹,我去!”
“沈成定!你疯了!”何氏叫起来,指着他吼,“你敢去,我现在就一头撞死!”
沈老二扭过头去,不看她,梗着脖子说:“我是当哥的,没道理让三弟四弟去。”
何氏扯着他的衣服推搡起来,哭道:“你是当哥的,你上面还有个哥哥呢,咋轮也轮不到你!你就管他们,你不管我了,你不管大武和文儿了,你不管我肚子里的这个了?!你咋这么狠心啊!早知道这样,我就是绞了头发当姑子去,我也不嫁给你。该你逞能的时候你干啥去了,现在是你逞能的时候吗,你个没良心的,你没良心啊……”
沈老三用手掌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沉着声说:“都别吵了,我去。”
陈氏垂着的眼轻颤了一下,眼泪一滴一滴的滴在深色裹裙上,留下一块块斑驳的泪渍。
沈老二站起身,用手按了按沈老三的肩膀,“别争了,我去,你好好的给爹娘再添个孙子是正经。”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何氏目光骇骇的盯着沈老二,无声的控诉声锥的陈氏心口抽着疼。
人选定下,家里就开始给沈老二准备行囊,那从天后,沈华就没见过何氏,听说她成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王氏去瞧过两回,回来后就直叹气,后来还是沈老二请了何氏老娘来,才劝住了她。
沈华以前不是很喜欢沈老二,但这次的事,倒让她对沈老二改观不少,至少比沈成才有担当的多,她不信沈成才不知道家里抽兵役的事,可他连面都没露。
她别的忙帮不上,就想多给沈老二带些酱菜,她把家里剩下的糖角子用荷包装了带出来,跑到河边对那些摸鱼兜虾的小孩们说:“你们兜着虾统统给我,一兜子一个糖角子。”
稀罕糖的忙回去拿工具,不稀罕糖的年纪大些的也禁不住弟弟们磨。高林也在,他拎着一个小桶光着脚丫子跑过来:“我这有,你要多少,我帮你兜。”
别看高林在大人堆里不说话,却是孩子头,爬树下河是一把好手,春溪朝桶里张了一眼,“这不够,有多少要多少。”
高林也不多问,掉脸又跑回河边。瞧高林的样子,这次征兵应该不用他,沈华也替秦寡妇高兴。
人多力量大,不多会,沈华就收了满满一竹篮子的虾,她不论多少,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个糖角子,跟他们说好,兜着虾就可以去她家换糖角子。听着孩子无忧无虑的笑闹声,沈华觉得胸口的压抑感都淡去了不少。
沈华把封了口的乳黄瓜和虾酱送去给沈成定,告诉他二十天后才能开封。王氏走的时候留了一百钱,陈氏给做了一双布鞋,小陈氏也添了一百钱。
穷家富路,沈婆子把为数不多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小闺女的嫁妆她再攒,先紧着二儿子。
沈老二没要,他说:“回不来的话,不是便宜别人了,家里留着,给梅子压箱底。”
一句话说了老两口老泪纵横,抓着儿子的手哽咽难语,“爹娘对不住你。”
沈成定知道爹娘说的对不住是啥意思,从小打到,他都是最被忽视的一个,没弟妹的时候,大哥读书,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的都是紧着大哥,有了弟妹,就更轮不到他了,苦活累活,他是当哥的,理应他扛在前头。
沈成定苦笑着摇摇头,“没啥,说不定还能弄个把总当当。”
何氏托人捎了口信,让春武回来给他爹送行。
终于到了走的那天,村里所有人都来给他们践行,沈家沟是个大村落,一百多个壮男丁跪在祠堂前磕头,求祖宗保佑。
周围是妇人们强忍着的呜咽声,村长给每人倒上一碗酒,再次站站石阶上,大声说:“敬壮士,保家国,念亲人,要回头!”
男人们将酒碗高举头顶,齐声喊:“要回头!”
这一碗酒包含的是家乡亲人对他们的祝愿,盼望着他们平安归来。
服兵役的人走了,日子还得继续过,八月十五中秋节,月光明亮,可谁也没有过节的心思。沈婆子说做糖糕子,王氏说别做了,免得何时瞧着心里不舒服。
沈华猜测她们说的糖糕子就是月饼。一家人只简单吃了顿团圆饭,然后坐在廊下搓玉米,玉米粒磨成粉,玉米叶子晒干了捆起来,堆放在茅房里。
晚上沈婆子摆了案,拜月亮神,何氏神情蔫蔫的,突然捂着肚子喊疼,站着直喘粗气。沈婆子忙跑过去,轻轻按了按肚皮,肚皮发硬,她又掀开裹裙,还好,没有见红也没有胞浆。
她算算日子,应该还有一个月才满日子啊,这会儿却容不得她多想。
王氏和陈氏架着她进屋,让春溪去喊南头的接生嬷嬷来,村里的娃十个有八个都是秦嬷嬷接的。
小陈氏抱了柴去烧水,她虽然没生过孩子,出嫁前她娘给她说过一些。
炕上垫的是草席,沈婆子直接在上面铺了干草,又去灶膛下面铲了一簸箕草木灰撒上去,翻出几件旧衣服垫着,这才让何氏躺上去。
没一会秦嬷嬷就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还没进门就恭喜道:“今儿的日子好,团团圆圆的,小娃娃会挑日子!”
秦嬷嬷进去问了情况,又摸摸肚子,再看腿。间却皱了眉头,疼成这样,宫口却不开,等不到娃出来,何氏就该没力气了。
她一边交代何氏省着点力气,一边让沈婆子去煮糖鸡蛋。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何氏还是没有要生的迹象,但人已经疼的眼前发黑。何氏自己也有点慌,眼泪不住的往下掉,这个时候孩子爹又不在,她要是出点啥事,她的一双儿女可就没爹又没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发明的呱唧呱唧鞋,弟弟踩了一早上了,脑子里全是这个声音。。。救命啊。。。。
第90章
这时候不仅何氏慌, 沈婆子也有些慌神,秦嬷嬷急的一头大汗,她咬咬牙和沈婆子商量道:“没法子了, 只有强行开口, 大妹子要是信得过我, 我就动手了。”
沈婆子的心猛地一沉, 她也晓得孩子多半在肚子里出事了,不然不会提前一个月,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点点头。
“热水!”
一盆盆热水往屋里送,一盆盆血水倒出来,孩子们全都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春文揪着春溪的胳膊,颤着声问:“我娘会不会死啊?”
春溪看着院子墙角倒得血水, 脸都吓白了,可还是安慰春文:“瞎说啥啊,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快呸呸!”
春文忙呸呸吐了几口。
一直到半夜, 沈华根本不知道时间,只知道过了很久,屋里终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是个小子!”秦嬷嬷松了一口气,一直挺着劲的肩膀松懈下来, 到底没砸了招牌。她先把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臂洗干净, 换了盆水,用温热的布巾子将婴儿擦干净, 外面包上棉布,抱在怀里逗弄着,“你个小磨人精,可把嬷嬷累坏了,瞧瞧,苦了你娘了吧。”说着把孩子送到何氏旁边,“小乖乖,来吃口娘奶,以后跟娘亲。”
何氏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秦嬷嬷把她侧过来,给她解了衣领子,帮婴儿找到位置,听着小家伙有力的吸吮声,喜道:“哎呦,别瞧他不足日,可会吃了,保准以后是个健壮小子。”
沈婆子也笑,把婴儿的胞衣用小罐子装起来,上面用红线封了口,准备事后埋起来。紧接着跪在堂屋前,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请秦嬷嬷出来坐一会,她去屋里用红纸封了二十个钱,想了想,又摸出十个,“秦大姐,今儿辛苦你了,多亏了你,等娃大了,让他给你磕头。”
秦嬷嬷接了喜钱,摆手笑道:“不辛苦,咱图啥,不就图个母子平安吗?这是喜事,我等着吃洗三酒。”
送走了秦嬷嬷,沈婆子瞧见孩子们居然都还没睡,赶人道:“老大家的,带孩子回去睡吧,文儿也去睡。”
二儿子不在,夜里只能沈婆子自己看着,屋里的血腥味没散去,又不能开窗,熏得沈婆子一宿没眯眼,第二天就起不来身了。
好在白天有王氏和陈氏两人帮手,睡了一夜,何氏身体好多了,已经能坐起来,只是情绪不太好,目光森冷的让人胆颤。到了晚上,何氏的娘就赶了来,知道夜里没人伺候,说帮着伺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