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妈”俞尚修自然是叫不出口的，他紧抿着嘴唇，一动不动地站着。
梅姨也不想为难儿子，赶紧打岔，“快坐吧，哈哈，挺累的。”
吉祥妈看人到齐了，赶紧安排厨房上菜。
唐萱站起身，“梅姨，你们俩聊，我先出去了。”
“哎。”
俞尚修却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坐下，就坐我边上。”
这样的场合，她也不想拗着俞尚修，生怕闹得不欢而散，于是只好乖乖听话。
“对啊吉祥，你坐着，人多热闹。”梅姨咧着嘴笑，眼睛一直看着儿子。
俞尚修清了清喉咙，“咳咳......虽然我出来见你了，但这不代表我认同你说的是事实，我只是......”他看了看唐萱，“只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否认任何一种可能性。”
梅姨胆怯地微微点头。
俞尚修继续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梅姨目光热烈地说，“孩子，妈妈只想知道，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第三十五章
俞尚修目光涣散地注视着自己跟前的水杯, 想了好一会儿，才说, “怎么算好, 怎么算不好？家里没亏着我, 不缺我吃穿，要钱给钱, 我应该比很多人都幸福了。我爸时不时地往家里带陌生阿姨, 我大闹了几次，也被他打过，后来他斗不过我, 就再也不带人回家了。我奶奶......没说过你什么好话, 我爸干脆都不提你，这么多年, 我对‘妈’这个字，没概念。你说我过的是好还是不好啊？”
梅姨不停地擦眼泪，“对不起，如果当初我知道你会被人抢走，我一定不去找他们闹, 我宁愿远走他乡，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把你生下来, 再抚养你长大，我......”
服务员来上菜，短暂地打断了她的话，在瞧见包房里的情景后没敢多逗留。
唐萱把纸巾递给梅姨, “您也别自责了，明明这么多年，最委屈的人是您。”
“我本可以照顾好他的。”
“您怎么照顾好他？当年那个时候，一个女人未婚生子，且先不说户口怎么上，光拉扯他长大都难上加难，”唐萱拽了拽俞尚修身上的名牌夹克，“好歹在那边小日子过的挺滋润的。”
梅姨意外于唐萱如此成熟的口气，她就像个大人一样，帮忙分析问题。
俞尚修也觉得稀奇，感觉自己分明像是跟两个“妈”同桌吃饭一样。
唐萱及时住嘴，生怕再吓到他们。
“听说你学习成绩不理想，我就怕你被他们惯坏了。”
俞尚修眼睛一立，“谁说的？”
“我说的呀？”唐萱抻长脖子跟他叫板，“怎么，还说错你了吗，倒数第二！”
俞尚修轻蔑一笑，“我那是根本就没想好好考。”
“你凭什么不好好考？是老师对不起你，还是卷纸对不起你？”
“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不能啊，谁让你那么混？都进屋半天了，妈也没叫一声，没礼貌。”
梅姨满眼期待地看向儿子。
俞尚修紧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
实在不愿意看到儿子为难的样子，梅姨便岔开话题，“不好好学习可不行，你得跟吉祥学学，听说你俩是同桌，以后吉祥你多教教他。还有啊，”梅姨转向唐萱，“我已经跟你妈妈商量过了，以后，你补课，也带着他，补课费均摊。”
两人本都是一个吃惊的表情，但唐萱率先一步表达了抗拒，“啊？别啊梅姨，我补课老师都上门服务的，他来我家也太折腾了。”
“不折腾，他爸爸有车，可以找人送他过去。他跟你在一起，梅姨也放心，好歹熏陶熏陶能进步一些，现在这个社会，不学习可不行。”
“但是我......”
“吉祥，你是不是不愿意带他？”
“啊？那倒不是。”实话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能不能别瞎操心了？”俞尚修不悦道，“我来见你可不是让你安排我的生活的，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被打破了。
唐萱本打算离开，一看这局面，也着实不适合留他们单独相处。
梅姨朝俞尚修的碗里夹了只鸡腿，“现在是没资格，但希望你能给我机会，关心你，照顾你。”
唐萱有点听不下去了，她愤愤地看向俞尚修，“你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很显然你已经清楚了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嘴上就不承认。梅姨怎么就没资格了？她是你妈，抽血去验也是你妈，这个妈虽然穷了点，但总比你那个胡吃海喝玩女人的爹要强百倍吧？”
俞尚修眉毛拧成了节，“你！”
再一看梅姨，那张脸也因为惊讶而僵着。
“呵呵，不好意思，我应该注意点语气。”
一阵冷场后，俞尚修终于开口问道，“你呢，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梅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儿子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天啊！
“我很好的，这些年，我没再找，就自己一个人，但是广交朋友，过得也算开心。我有手艺，开了个理发店，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当然，养你应该也不成问题，就是条件比不上你爸爸他们。”
俞尚修听完，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好像该理发了。”
唐萱听出了对方在搭台阶，赶忙见缝插针道，“那正好，待会儿吃完饭，你跟梅姨去理发店，让她亲手给你剪，梅姨的手艺很不错的。”
俞尚修仍旧面无表情，“嗯，我饿了，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不算多么欢乐，但眼看着他们母子关系的缓和，唐萱还是感受到了满满的幸福感。
吃饭完，梅姨率先出门去结账，吉祥妈说什么都不肯让她付钱，两人开始当着厅里食客的面拉拉扯扯了起来。
唐萱想要过去帮忙，却被俞尚修拽住了，“喂。”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嗯？怎么了？”
“我......我想跟你一起补课。”
“啊？”脑子嗡嗡一阵乱响，“别啊，我都补到初二了，你跟我补课听不懂的。”
“听不懂就慢慢听呗。”
“那何苦呢？又不是没有别的补课老师。”
“奥，”俞尚修背起包，“那我一会儿就跟你梅姨说一声，你不愿意带我补课。”
“嘿！什么人呢你？威胁我啊？”
“不是威胁，是实话实说。”俞尚修迈开步。
唐萱一把抓住他，“你等等。”
他转过身，“反悔啦？”
“我把我补课老师介绍给你，你们家又不缺钱，让他们上门给你单独补课嘛。”
“奥，那就还是不想带我。”
“你这个人可真是的啊，”唐萱想了想，“这样吧，我得跟另一个人商量一下，一直都是我和他一起补的，现在突然加一个人进来，得征求他的同意。”
“那个人是叫谭子昂吗？”
唐萱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你别管。不过，你要是问他，那多半这事儿成不了，到时候怎么办啊？”
“我尽量做他的思想工作好吧？”
“行，那就先这样。”
两人暂时敲定了这件事，梅姨那边也如愿以偿地把钱付了，在吉祥妈不满的责怪声中，母子俩一齐走出饭店。
吉祥妈笑道，“多好，早就应该这样，哪儿有母子不能相认的道理呢！”
唐萱望着两人的背影出了神，也不知道，俞尚修会换个怎样的新发型。
随即，她又一阵犯愁，说服谭子昂让俞尚修加入补课阵营的这件事应该比登天都难吧？
第三十六章
俞尚修对自己的新发型很不满。
周一一大早来学校, 他头上那顶麻灰色的毛线帽就引来了全班的注意。
同学们议论纷纷，从他脸色来看, 心情似乎不大好。
唐萱忍不住问, “你不热吗？还是发烧了, 在那儿捂汗呢？”
俞尚修把背包塞进书桌里，不满地嘟囔,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还说她手艺好，都快给我剪秃了。”
“怎么会，梅姨老顾客很多的, 也没听说给谁剪秃了, 你摘帽子我看看什么样？”
俞尚修身子转向别处，继续嘟囔, “女人是老虎，谁也不例外。”
唐萱对他的新发型更好奇了，到底是剪成了什么样，才让一个翩翩少年变身成了怨妇的模样。
体委带队升国旗，王老师不客气地指着俞尚修, “帽子摘了。”
俞尚修无动于衷。
“我让你摘了听见没有？”
“那要不我回班吧，不参加升国旗了。”
“你搞什么特殊化？学校你家开的？你赶紧把帽子摘了！”
眼看两人就要发生肢体冲突了, 唐萱穿过队伍来到俞尚修身后，抬手摘掉了他的帽子，动作迅速得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头发剪短了，是很精干的短寸, 跟曾经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服兵役的韩国欧巴的头发差不多长度。
“这不挺好的嘛。”王老师收回手。
唐萱也觉得挺好的，但俞尚修看着她的那种仿佛要杀人的目光让她觉得可能惹了麻烦了。
升国旗，奏国歌，行注目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