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少牢处之淡然,恍若未闻。
姚幼薇却是不干了:“大哥!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不理你了!”
“都说女儿外向,你还没嫁给他呢,就已经开始向着他。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看我是白疼你了!”
姚幼薇扯着他手臂撒娇。
谈话间,转过镂空花墙,便看见姬辛独自站在廊檐之下。
她穿着简单,未着脂粉的脸苍白到几乎透明,显出几分琉璃般晶莹脆弱。鸦羽般的长发只用一根玉簪随意地束在身后,偶尔几缕顺着鬓角滑至胸前,看起来温顺又平和。
姚幼薇兴致高昂,迈上台阶,围着她转了几圈,探出头对着嬴少牢道:“少牢,也不怪你在她身上吃瘪。这种柔顺似水的女子,就算是我,也很喜欢呢。”
说着,开始对着姬辛搭话。
姬辛有一说一,尽数都回答了。
正当姚幼薇满足想要离开时,姬辛身后的门扉突然吱呀了一声。
姚巳景身手极快,如电似影,等姬辛反应过来,他已经扼住雪珠子的脖子,粗暴地将她提了起来。
门被猛地推开,阿洵被力劲带倒,不知撞疼哪里,嚎啕大哭。
“你放开她!”
姬辛扑上去,一手抱着雪珠子,缓解她的不适,一手死命扒着他坚硬如铁的手臂,极力保持镇静,“她还只是个孩子,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对我来就好了!”
他手里力道未松,垂眸瞥了一眼蜉蝣撼树的女子,继而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一旁的小妹:“他都已经跟别人生儿育女,你却还将他当成一个宝!一点也不没有我们姚家风骨!”
姚幼薇眼神受伤,目光在嬴少牢与姬辛之间来回,身形摇摇欲坠,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呢?”
阿洵捂着被撞疼的脑袋,蹒跚爬起来,扑过来抱着姬辛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珠子被捏住颈骨,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神色恐惧,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脸都被憋红。
姬辛的心都快要被他们哭碎,咬紧牙关,克制住几近崩溃的情绪:“我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这样对她……”
“笑话。”姚巳景觉得她在胡扯,“我可是听到随侍之人说过,这两个孩子都同他关系亲密,难不成还会有假?”
姬辛心中恨极,扭头瞪着一言不发的嬴少牢,心里除了怨恨就是厌恶。
他们此番来势汹汹,不过是找由头发作罢了。
心中明了,可她却不能任凭事情发展:“雪珠子是我同前任族长阿玄的骨肉血亲,我怎么可能跟他生儿育女?我不过是看他资质不错,想养条狗罢了。我乃是姬氏之人,天生贵重,怎么会纡尊降贵地瞧上他这低贱之种……”
姚幼薇仿佛才发现她竟然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女人,怒而斥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少牢?你可知道,你如今能住在高宅大院,得仆从伺候,皆是少牢怜悯。真是不识好歹!”
“他害我亲友,毁我宗祠,伤我挚爱,难道我还要感激他不成!”怒极反驳。
姚巳景这才松手,微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唇角。
他并非是穷凶之恶之人,也不是故意与她们孤儿寡母为难,只是单纯瞧不上嬴少牢罢了。
毕竟,他不过是姚氏养的一条狗。
只是得幼薇看重,才显出几分不同。
他看着她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三人哭成一团,仿佛自己如何欺负了她们似的。
孩子的哭声很吵,他踟躇片刻,果断甩袖离开。
而姚幼薇也觉得她空有一张脸,实际上内心坏透了,不想再看她一眼,拉着嬴少牢,也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空庭,只听得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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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姬辛的识时务,并没有换来任何人的丝毫怜悯。
那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和煦日子。
她孤身跪在庭院里,温暖的阳光洒落周身,她却如坠冰窟。
“姚小姐病危,需要一枚药引。”
“还是姚小姐心善,知道你有两个孩子,所以给了你选择。”
“今日,你可以只可以将一个孩子带走,剩下的那个就要留下来,作为药引使用了。”
他们这般轻描淡写就要夺取她孩子的性命。
痛苦到极点,反而哭不出来了。
姬辛抬头仰望,逆光里,嬴少牢面无表情地伫立在自己面前。
她抱着一丝一毫地可能性,哀求道:“作药引的话,让我来吧。他们都还太小……”
嬴少牢高高在上=,不为所动:“你若是不选,我就帮你做主了。”
姬辛双手掩面,瘦弱地肩膀颤抖着,就在以为她下一刻就会哭出声时,她却兀自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她扶着膝盖站起身,笑得身形踉跄不稳。
姬辛一把打落他下意识伸过来的手,冰冷憎恨的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印在心底。
“我选阿洵。”
她声音平缓带笑。
时间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是漫长的一辈子。
姬辛从他手中接过哭嚎不止的阿洵,唤住转身就要离开的嬴少牢。
轻浅的话语,几乎要溢散在徐徐熏风里。
“少牢,曾经说要救我的是你,但是,最后将我推入深渊的,也是你。”
内心的凶兽在咆哮,面上却更加的嫣然柔和,“不过,我不恨你了。我只是在后悔,我此生,未曾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要后悔。如果当初我不是因为心生软弱,就不会给你可乘之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说完,她笑盈盈地转身离开。
弱者的怨恨和愤怒,不过是徒增笑柄罢了。
她轻抚着阿洵的背,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崩坏。
而她,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还有四章,也就是一万字左右,其实不长,只是我分得章多了点。
哈哈哈,每天都在卡文。
第27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雪珠子命做的药引,效果显著。
姚幼薇跑到她身边,神色自责内疚,那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此时蓄满泪水,她悲伤地近乎要昏厥过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少牢他竟然为我做出这种事情!要是我知道这次病危需要那孩子的命,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她可能还意有所指地说了些什么,但姬辛全然不在意。
面对这个夺取自己孩子性命的女人,她甚至还能进退有度地将她送走。
她过分冷静的作态,让姚幼薇感到不解并觉得她不配做个母亲。
她斥责骂了些什么,姬辛都置若罔闻。
看着姚幼薇愤而离去的背影,她听到自己内心平静近乎冷酷的自语:“没什么不可以抛弃,没什么不可以做出。”
也许是姚幼薇玩累了。
姬辛被从这华丽的囚笼里赶了出来,不是放她走,只是让她离嬴少牢越远越好。
她自然不会做出得不偿失的反抗,顺从跟着仆人迁居到了一处僻静混乱之地。
仆从说了,自此以后,她的一切供给都要凭自己努力换取,姚氏不养废人。
将一直会被惊醒的阿洵哄睡,姬辛才做到简陋的桌案旁,试探性地开始磨墨练绘阵法符箓。
她日日抽血供养姚幼薇,体内神血维持自己的生机都已经很勉强,就更不要说重塑丹脉修为了。
再者,她体内的混沌好不容易安生了下来,她可不想再试一下身体从内向外崩溃的处境。
她看着笔下废掉的几张符纸,并没有太过失望,毕竟她已经是个废人,绘不好很正常。
只是——
她摩挲着手中血骨,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皎洁月轮。
我也许……还有别的途径可以走一走。
她现在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身无所长的她本该为了生计落到一个难堪的地步,只是,还没等到试探之人出手,她就有了大造化。
全赖她那张顺从柔媚的脸所致,竟得到了姚族少主姚巳景的垂怜。
姬辛抱着阿洵,踏入了姚巳景的后院。
阿洵紧紧抱着她的脖颈,小心翼翼伏在她耳畔问道:“姑姑,我们再也不需要外出冒险,才能有东西吃了吗?”
他虽然才四岁,但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早早见识过了人心险恶,以让人心疼地速度学会了察言观色。
姬辛笑着点点头:“嗯,以后,你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阿洵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小大人似的拍拍胸脯:“姑姑,我会快快长大,绝对不让再你受欺负的!”
“姑姑以后就拜托阿洵了。”姬辛笑着,“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分房睡了哦。”
“为什么?”抗议。
“因为阿洵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呢。阿洵要保护姑姑,自然要从学会孤立生活开始,不然,保护就是一句空话哦。阿洵难道只是在骗姑姑吗?”
“当然不是!”
阿洵想了半天,觉得姑姑说得很对。
是以,夜晚来临之际,他躺在了厢房的床上。
第一次离开至亲,让他心底生出无尽恐惧,然而想起他们曾经的遭遇,他又不住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