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牢叔叔,你可真好看!”雪珠子也不怕生,对着他伸手要抱。
少牢虽看起来沉默寡言,但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人,他顺从地将雪珠子抱起来,很配合地跟她商业互捧起来:“雪珠子也很可爱。”
被吹捧的雪珠子美滋滋地昂着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孔雀。
阿洵口齿不清地附和着大人听不懂的话,显然也很高兴。
春红渐褪,繁日烈烈。
又是一个拂晓将至的时辰。
看着窗外苍茫夜色,姬辛小心翼翼地起身下榻,悉悉索索穿好衣服,看着孩子依旧安稳的睡着,她再三给他们掖了掖被角才安心出门。
本来以为她已经很早了,谁知道庭院里已经有个挥剑修炼的人。
是少牢。
他穿在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湿,显然是已经在此锻炼有一阵时间了。
“好早啊,只是不要太过勉强了哦。”
打过招呼,姬辛笑着略过他,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祭品,往后山新坟去祭拜。
跪在血亲坟冢前,姬辛沉默地烧着从记忆里弄出来的黄纸,脸上再也不需要维持笑容,任凭黄连苦水灌满心肺。
“阿玄姐姐不在了,一无所成的我倒成了琉璃境的现任族长。不过,爹娘兄嫂放心,我绝对会将阿洵平安抚养长大。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也是现在才稍微明白一点的,当时是我太任性,才会选择最差的那一条路,以至于都没能再见您二老一面……所有的过错,等我到了那边,您要打要骂我绝对不会再反抗……”
絮絮叨叨地说着,止不住地泪水从眼眶奔涌而出,顺着脸颊滚滚淌下,流到脖子里,又滴到了前襟上。
伴随着哽咽的啜泣声,她抬起手擦了擦,眼泪又流到了她的手上,很快,手背掌心都被泪水濡湿。
最终,她放弃了,跪在坟茔前哭得撕心裂肺。
她身为族长,手中掌握着近万人的生死。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利并没能让她生出一丝快慰,反倒成了无法推卸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稍有不慎就会害了别人性命的可能性,让她时时刻刻被煎熬着。
可她现在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可靠之人,唯有在父母坟茔前,她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纾解内心的压抑沉郁。
东方露出一丝白,熹微晨光柔和洒落,驱散林间薄雾。
姬辛偏头路过斜出林荫的迎春花时,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的少牢抬手为她挡开花枝。
“……少牢?你怎么在这里。”
递给她一方丝帕:“阿洵醒了,雪珠子正哄着他玩耍。”
姬辛点点头,柔软的手指捏住他挡着花枝的手腕,红痕未褪的眼睛郑重地注视着他:“少牢,你应该知道,你伤得很重。如今虽然醒了过来,但丹脉受损,如果不细心治疗,以后要想再进一步可谓难如登天。我们做个交易吧。”
“……?”
“我可以不计后果地帮你重塑丹脉,甚至可以帮你更进一步。作为交换,你要帮我照顾雪珠子他们长大。我不会让你一直被困在这里,只要雪珠子他们能独当一面,以后天大地大任你遨游。可以吗?”
少牢斜飞入鬓的剑眉一紧:“你呢?”
姬辛笑着收回手,捂着嘴压低咳嗽的声音:“当年一战在我身体里留下了无法医治的沉疴,顽固纠缠在我身上的东西会随着我修为强盛而愈发暴烈,现在我修为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但迟早有天这种脆弱的平衡会被打破。从目前来看,我差不多还有十年时间。”
道径浓郁的花香让她嗓子干痒难耐,姬辛捂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说起来,你这条命还是我救的,就算我后续不帮你,你也是要还我人情的。少牢,别怪我强买强卖,答应我于你没有半点损伤。修习无岁月,我也不过是需要你一点点时间罢了。”
她展颜一笑,耍赖至极:“如果要怨恨的话,你就恨我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我呢?”
他反手握住她手臂,微微俯下身,审视的目光落在她那张苍白如雪的脸上,严肃又疑惑,“你是姬氏族长,明明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
“……你傻吗?”
姬辛突然觉得自己看错他了,“他们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是族长之位。此番动乱,姬氏已经伤筋动骨,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折。我绝对不容许外人为了主位猪脑袋打成狗脑袋!我虽然命不久矣,但是雪珠子还在,她身为我跟玄姐姐的女儿,是名正言顺的族长,谁都不能伤害她。”
就算他不够成熟稳重也没关系,只要他以后足够强大就行。
毕竟,拳头才是硬道理。
这样想着,姬辛也就释然了,语重心长地拍着他肩膀:“你跟我很像。除了我,你再没有别人可以信赖,而我也是。就让我们在剩余的时光中好好相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发现那刻彩蛋,我就自己说出来吧。
当然,大家可能也不太清楚我在说啥。
第26章 怳然一梦瑶台客
作为息息相关的一个整体,燕殊清楚得很。
这个时候的姬辛,并不喜欢少牢。
她只是权衡利弊,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时间飞快掠到两年后,燕殊敏锐察觉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暧昧。
不过,她并没有被这份记忆塞狗粮。
因为,姬辛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的修为已经要到了无法压制的地步,身体内的混乱邪恶也已经是一触即发,她平日里都是靠沉睡压制充斥内心的毁灭欲。
又是漫长的一觉醒来。
她望着守在一侧的少牢,神情有一瞬地恍惚:“这段时间又辛苦你了。少牢,我突然想到,其实在最后这一刻,我大可不必死在床上。我的能力……我应该去试试的,说不定我可以救回阿玄。”
我死就死了,如果能救回阿玄,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她是这样想的。
但少牢拦下了她。
说要为她外出求医,说不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握着姬辛的手,伏在榻边,近乎哀求地让她等一下。
姬辛一时心软,就由他开了传送阵。
原以为等他归来就会死心,谁知却迎接她的却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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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界。
姚氏是声名显赫的仙门世家,屹立在众家族之顶。
姚氏族长幼女姚幼薇天生聪颖,却体弱多病,偶然间发现,唯有饮下姬氏神血,才能稍稍恢复一点健康。
是以,以嬴少牢为首的姚氏爪牙,开始大肆搜罗姬氏血脉。
第二次入侵发生的悄无声息。
等姬辛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幸好,她已经将阿玄给予她的传承融会贯通,在大军压境,将要把他们所有人都掠走的那刻,姬辛以同归于尽为底牌,才侥幸换得姬氏门下众人平安。
然而,身为族长的她以及嫡脉,还是要去出云界做客。
刚到那里,敢于反抗的姬辛就被废除了修为,拔下爪牙。
在修为尽散的那一刻,她的身体本应该在混乱无序的侵蚀下就此崩溃,也许是心底强烈的求生欲,让她勉强续了一命。
无法压制的混乱让她身心俱疲,而眼下的处境更是让她举步维艰。
姬辛半跪在榻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
也只有在她怀里,他们才能安眠片刻。
虽然他们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众人对他们的恶意太过明显,这让他们很是惶恐不安。
她望着眼前冰冷华丽的囚笼,面上不显,内心却是百转千回。
正沉思着,外面有人推门而入。
婢女并未多话,只是端着的白净玉碗和乌金匕首呈到她面前。
姬辛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将睡着的孩子放下,果断拿起匕首割破手腕放血。
那个一直垂首不语的婢女,在端着血碗要离开时,也许是出于怜悯,用极快的声音轻声道:“姬族长,嬴公子是姚小姐看上的人,你离他远一点,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命。”
说完,就像身后有怪物在追一样,急忙退下去。
姬辛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真相暴露在她眼前,还是让她有种恶心反胃的冲动。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她能避开的。
那一日,姚氏少族长姚巳景带着幼妹姚幼薇来到她暂住之地,嬴少牢在其后随侍。
“这是最后一次任性了,不过是你的药引子,有什么好看的。”姚巳景不甚耐烦。
姚幼薇笑靥如花,撒娇地搂着他的肩膀,泉水般清澈的眼神认真地注视着他:“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呢?”
说着她回首看了一眼风轻云淡的嬴少牢,“听说那个姬族长可是唯一让少牢吃瘪的人,我自然是好奇想见见嘛。更何况,她也可以说是少牢的救命恩人呢。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经见不得他了。这份恩情,我自然是该亲自好好谢谢她的。”
姚巳景很看不上嬴少牢,冷道:“败在一个女人手上,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