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淼跳上一排座椅,正左右四顾着,椅背上不知残留什么液体,滑得溜爪,宿淼滚着跌进了椅背和墙壁的空隙里。
她晃晃脑袋,忽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过要亲眼看着你被处决。”沅寒漫不经心地斜斜站着,眸底满是冷漠,“如果你说的约定,是指这个的话,那么,你今天就可以去死了,需要你偿命的人,很多。”
“偿命?”胡安身着墨蓝色的外套,上面别着金光锃亮的军章,与这个废弃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前仰后合道,“上将大人,你手里的人命,难道比我少?你是否忘记了,在帝国,你还有个称号,叫做毁灭之刃?”
沅寒勾起唇,笑了笑。那笑容中一闪即逝的寒光,仿佛死神的预警。
沅寒轻声道:“你想审判我?”
胡安莫名地说不出话,哨兵之间强弱等级分明,当另一个强大的哨兵向他施压时,能够轻轻松松就压迫他的神经,让他毫无反抗之力。
当然,一般的哨兵之间都做不到这一点,只有强弱十分悬殊的时候,才有可能被另一个哨兵控制住。
而胡安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仅仅是被控制住,甚至就因为他一句简短而轻的问话,就整个大脑都被恐惧占满,甚至无法兴起反抗的心思。
这就是他和沅寒之间的差距?
胡安眼中淬上阴毒的光芒,在浪桥的飞船上,他趁沅寒昏睡之际,在对方身上捅了数刀,并伪装成是战争所致的伤口,本以为沅寒会如愿死在路上,谁想到,沅寒回到帝国之后,竟然只是睡了稍长些的一觉,就立刻恢复如初。
这个强大到变.态的哨兵,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
就算,就算是这世界上会有如此强大的人,也应该是他,是他胡安!
长久压在心底的执念和恨意,似乎勉强冲散了一些沅寒对他的压制力,胡安在发现自己能够稍有动弹的瞬间,立刻翻转掌心,将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口中,混着唾沫,干咽下去。
他当初没能直接杀了沅寒,是他的遗憾。
不过不要紧,他还有很多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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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淼伸出爪子,扒拉那夹在缝隙中的一张图纸。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她警惕地停住了动作,伸直耳朵,观察外面是否有动静。
在她的着意控制之下,宿淼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如同一张巨大的网,铺散开去,悄然无声地蔓延至这个院子的所有角落。
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有哪些人正在巡逻,又身处什么位置,正在往哪里移动。
唰的一下,宿淼收回了神识,心想,难道这就是这个世界所说的“精神力”?
不论如何,宿淼已经确认了周遭安全,便迅速将那张图纸勾了出来,压在自己面前,严肃地查看。
她用爪子将图纸展开,那原本只露出一半的人形,完全展露。图纸上所绘画的内容十分精细,竟然连每一块肌肉骨骼都画了出来,仿佛绘作之人正在竭尽所能地剖析图纸上的这个人,就像,拿着一把手术刀,试图一点一点地将此人割开。
宿淼打了个寒战。
她眸光冷凝地看向旁边,在骨骼和肌肉之上,浮动着一层浅蓝色绘制的线条,如同神经脉络一般,覆于其上,但又与普通的神经线图不同。
宿淼看了半晌,知道这里面有些东西是她无法完全理解的,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宿淼将那张图纸叠回原来的形状,原样塞进缝隙里,腾跃着无声离开。
重归寂静的角落中,那张图纸与原先被遗落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露出的半张纸上,绘着一个男人的脸部,旁边用极重的力道,几乎是刻下了一个名字。
——沅寒。
-
沅寒盯着胡安。
明明设局邀请沅寒来的人,是胡安,可现在,禁受不住瑟瑟发抖的,也是胡安。
沅寒冷寂地开口,声调肃穆,如同审判。
“你原本是小行星人,将你的母星拱手送给皇帝,以求庇护。进入帝国之后,你宣称效力,实则只是为了瞄准更大的权力。”
“……好笑。”胡安已经渐渐有了喘息的余裕,可以反驳几句,“我为帝国皇帝效命,誓死不渝,我需要权力做什么?沅寒,你难道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沅寒偏了偏头,思索的模样敷衍至极:“要权力做什么。为了复仇?为了满足虚荣心?我不知道,也懒得探究。我只知道,在那颗小行星毁灭的前一刻,你才发现你的母亲并没有成功从上面转移。你央求那个行刑的士兵等一等,他不肯,于是,你的母亲和那颗被你出卖的星球一起,在宇宙中毁灭——对了,你当时出卖母星的手法,与你在浪桥出卖帝国的手法如出一辙。当时你在帝国的土地上,你看着你的母星被炸毁,真空无法传声,它爆炸时,你连一声响都听不到。”
胡安嘴唇瞬间青紫,脸颊上的肌肉忍不住地抽动。
“这些……你怎么可能知道。”
沅寒颇觉无聊地挑了挑眉。
“你总是有很多的问题,也有很多的妄想。妄想自己做的事情,遮掩了就没人知道,妄想你能算计了别人,还能保全自己。”
胡安浑身颤抖,被这三两句话,轻易地掀动了情绪。
小行星资源匮乏,很难生存。
他在小行星上,是一个乞儿,每天出去偷摸抢骗,才能换得自己和母亲一口饭吃。
胡安很早以前就认定,自己决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他用上了自己的头脑,不顾一切地,将小行星人的秘密出卖给了帝国,将母星的命脉,送到了敌人手中。
他只是一个没人可怜的乞儿,在母星上受尽欺凌。
那些人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他根本不会有半点愧疚。
只要接下来的日子,他能好好地跟母亲一起活着……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胡安忽然看见了那个被他安插进城防所,本应要去转移自己母亲的人。
胡安双眼忽然赤红,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妈呢?你怎么没把她带出来!”
那人拼命呼救,忙不迭地把胡安几乎要杀人的手扯开:“你告诉我的,小行星都快爆炸了,我还、我还留在那里做什么!我还能管谁!我要活命!”
欺人者终被人欺。
胡安脑海中忽然闪过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有人警告过他的话。
他不信,他从没信过,可是在那一刻,这句话如同无法停止的丧钟,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敲得他整个脑仁都痛了起来。
胡安跑去求那个行刑者,对方不认识他,把他赶开,严格地、分秒不差地行使了上级的命令。
一切就如沅寒所说的。
他亲眼从屏幕中看着自己的母星,自己的母亲,在宇宙中灰飞烟灭。
胡安把那个士兵杀了。
他走出来时,满手的血。奇怪的是,他还是那么冷静,能够瞬间编造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话,制造出自己与这场命案无关的证据,带着微笑,从众人面前脱险离开。
胡安是笑着离开那里的,只有在微笑的人,看起来才不心虚。
他后来也没有哭过。
胡安一直笑着,过了几个月,几年,一直到他都快要忘记了,在那一个应该哭泣的日子,他没有哭,他笑得一脸真诚。
沅寒微微勾了下唇角。
在肉眼看不到的空间里,某种有实质感的威压随着沅寒微弯的嘴角微微减轻,胡安怔怔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满脸的泪。
那一瞬间,胡安脸上的肌肉全挤到了一处,组成了一个怪异而扭曲的表情。
他张大嘴,好一会儿,喉咙里才发出嘶吼之声:“我杀了你!我杀你,我杀了你,我可以变得像你那样强,我不会再犯错了——”
一边吼着,胡安一边冲了上来,他的动作迅猛了数倍,力道和精准度都是以往所不可企及的。
沅寒眸中冷光一闪,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骤然后退。
胡安在半空中转了个身,两手抽出刀刃,在落地的瞬间挥了过去,如果沅寒没有及时躲开,此刻就已经被他开膛破肚。
“我的力量,我的力量!”胡安一叠声地胡乱吼着,连连进攻,在空中动作没有丝毫的滞涩,双刀行云流水般逼近,将对方的空间步步紧逼,直至无路可逃。
刀刃相撞的铮鸣之声不断响起,胡安突然踩着桌椅,腾空而起,在空中倒立翻转,刀尖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道,对准沅寒俯冲而下。
“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
沅寒轻轻落地,衣摆翩飞。
他回头看,胡安手上的刀刃深深戳在他自己的肩胛骨中,还有小半截刃尖甚至从背部透了出来。
胡安双目呆滞,喉中“喀喀”声不断,握紧刀刃的五指苍白至极,只有头皮在随着剧烈的疼痛,一阵一阵地绷紧。
沅寒收回目光,淡淡道:“我还以为,你准备了什么惊喜。结果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胡安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充满着不可置信,死死地盯在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