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珏山虽已经耳顺之年,但双眸锐利,精神甚佳,一身棕色锦缎长袍,衬的身段还算挺拔修韧,“站住!”
他叫住了明远博。
明远博一见来人是祖父,登时一凛,“祖父……我、我必须要去一趟刑部!此事非同小可,若是郁棠被定罪,她难逃一死。”
早知如此,今日早晨他就不该离开粥铺,怎会好端端的发生这种事?
明远博百思不得其解。
明珏山脸色不佳,“案发现场除了她之外,便只有郁将军的千金,这二人之间必然有人是凶手,你真想帮她,不如去彻查此案,你现在去刑部有什么用?!只会让旁人怀疑上她和明家的关系!”
闻言,明远博如醍醐灌顶,“祖父,这么说你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明远博眉目之间染上一阵欢喜。
但下一刻,明珏山却道:“一码归一码,你最好不好有其他心思!”
明远博不敢违背祖父,眼下救郁棠要紧,至于以后的事,届时再想对策,他当即应下,“是,祖父,孙儿知道了。”
……
麒麟卫那边也很快获知了消息。
白征拧眉沉默了半晌,对身边随从吩咐道:“去把今日路经棠记粥铺的行人都找出来,我要一一查问。”
麒麟卫不明所以,白征是白墨池的养子,身份崇高,自是无人敢违背他的意思,遂应了下来,“是!大人!”
白征坐立难安。
他抬头看着麒麟卫衙门上空的四方天,想起了幼时乞讨的日子。
他记得有一个叫做糖糖的小姑娘,长期食不果腹之故,她生的面黄肌肉,半点瞧不出好看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是大而有神,亮晶晶的,像是夜里的繁星。
她眼底的小红痣尤为醒目,他至今记得。
郁棠是她么?
白征尚不可笃定。
……
大梁刑部掌天下刑罚,冯川一死,郁棠和郁卿兰同时成为嫌疑人。
案发当时,唯有郁棠和郁卿兰在场,即便郁卿兰一口咬定是郁棠杀了人,但人证物证皆不俱全,还需开庭审理,方可定罪。
因为郁棠和郁卿兰身份特殊,案发之后,郁长东和陆一鸣纷纷赶来刑部。
郁棠和郁卿兰互相指认对方才是凶手,因此,刑部李忠将她二人分开关押,两间牢房之间仅隔着一道墙。
郁棠端坐在长凳上假寐,就听见隔壁传来郁卿兰的哭声,这声音细柔羸弱,一管小嗓子如溪流涓涓,好不悦耳。
“父亲,表哥!你们……你们可算是来了,卿兰真的害怕啊。”郁卿兰的声音传来。
隔壁的郁棠缓缓睁开了眼。
郁长东和陆一鸣都来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最先关注的人还是郁卿兰。
大约,他们一定坚定郁卿兰是无辜了,而她则是那个罪不可恕的杀人犯吧。
郁棠静静的坐着,听着隔壁“父慈兄爱”的一幕。
只闻郁长东心疼不已,忙哄着自己的乖乖女儿,“卿兰不怕,父亲一定救你出去,你告诉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郁卿兰抽噎着,鼻音听起来十分惹人怜惜,“父亲……我、我不知从何说起,我真的很怕,你快些救救卿兰出去行么?”
郁卿兰幼时难产,体格羸弱,如今虽然渐渐长开,但看上去仍旧娇小柔软。
郁长东至今还记得,郁卿兰刚出生时,婆子将襁褓放在他怀中,小东西只有他的巴掌大。曾是铮铮汉子的郁长东,那一刻心都化了。
他发誓会一辈子护着女儿。
但后来郁卿兰却还是走丢了。
如今女儿归来,于他而言,不亚于是重获至宝。
见女儿身陷囹圄,郁长东恨不能领着府军杀入刑部要人。
陆一鸣还算理智,见郁卿兰哭的梨花带雨,柔声问了一句,“表妹,你休惧,只要将事情查清楚,你和郁棠都会没事。”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陆一鸣提及,郁棠不太习惯。
她很好奇,郁卿兰继续一口咬定是她杀了人,陆一鸣会选择相信她么?
这时,郁卿兰哽咽着说,“表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明明亲眼看见了姐姐杀了冯川,可姐姐却反口咬定是我杀了人,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所以才遭姐姐这般嫉恨?”
郁卿兰的话,让郁长东和陆一鸣皆彻底怔住。
可以这么说,郁卿兰走丢之后的这几年,郁棠的存在,给了他二人极大的慰藉,甚至于已经将郁棠当做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以他们对郁棠的了解,她是不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
郁棠自幼稳重谨慎,比同龄的姑娘懂事许多。
她不可能不知道,在大梁帝都杀了人,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郁长东问道,又与陆一鸣对视了一眼。
陆一鸣眉宇紧锁。
郁卿兰回京后,他就派人去查了冯家的状况,也知郁卿兰和冯川青梅竹马,两人定下了婚事。
这件事,他暗中告之了郁长东。
按着郁长东的意思,是绝无可能将女儿嫁给那样的人家,本想给些银钱,打发了了事,谁知会发生今日此事。
冯川死了,对郁家和郁卿兰都是有利的,但对郁棠无半点好处。
没有必要杀了冯川。
陆一鸣盯着郁卿兰的眉目,突然开口问道:“卿兰,你怎么会去粥铺?冯川又怎会碰巧遇见你?”
陆一鸣此刻的理智,让郁卿兰稍稍一怔。
按着书中所写,她应该是陆一鸣心头最纯净的白月光,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的位置。
而且陆一鸣对她的喜欢已经到了痴迷、沉醉的地步。
哪怕是郁卿兰想要郁棠的命,陆一鸣也会毫不犹豫就替她取来。
可此刻,对上陆一鸣疑惑的目光,郁卿兰心中大为不快,抽泣道:“我哪里知道这样多?我本打算去看看姐姐,谁知在半道就碰见了冯川,他非要跟着我一道去见见姐姐,后来就发生了那样骇人的事。”
郁卿兰长的娇若春花,此刻梨花带雨的小模样,怎么看都是受惊过度的小可怜。
郁长东叹了口气,“行了,一鸣你先别问了,此事我会亲自与李大人嘱咐清楚,务必给卿兰和棠儿一个交代。”
陆一鸣暂时没有继续问下去,见郁卿兰情绪失控,忍不住宽慰了一声,“表妹休惧,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方才也没有其他意思。”
听了这话,郁卿兰才稍稍放心。
她的目标虽然不是陆一鸣,但她是陆一鸣的白月光,陆一鸣只能喜欢她一个人。
……
郁长东和陆一鸣来到隔壁牢房时,郁棠的异常镇定,让他二人皆稍稍失神。
她就坐在那里,十五岁的光景,梳着不太合适的妇人发髻,头上只插着一根翠玉流苏的簪子,却是掩盖不了她原本的殊色。
郁棠和郁卿兰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极致的艳;
另一个则是极致的乖。
郁棠抬眼与他二人对视,目光坦荡。
陆一鸣薄唇抿了抿,郁棠没有表现出任何需要他的样子,他连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郁长东犹豫了稍许,问道:“棠儿,你告诉父亲,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郁棠莞尔一笑,尚且稚嫩的脸蛋,露出些许无所谓的神色。
“郁将军,你会相信我所说的么?”郁棠反问。
郁长东噎住,他已经听了郁卿兰一言,此刻再问郁棠,多少显得多余。
郁棠见他二人神色凝重的沉默着,她反而放松了下来,“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首先,论杀人动机,想必有人比我更想杀了冯川。其次便是杀人凶器和案发地,刺死冯川的匕首并非我所有,况且我岂会那么蠢,在自己的铺子里杀人?而且,冯川是个男子,他又怎会被一个女子轻易刺杀?唯一的可能便是,冯川和凶手关系要好,凶手是在冯川毫无防备之下杀了他。”
少女的冷静,和她稚嫩的相貌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说话时,眼睛里是发光了,像是倔强的盛开在悬崖峭壁的忍冬花,从容中透着自信。
见郁长东和陆一鸣无语以对,她又轻笑,说:“我会恳请刑部侍郎大人彻查此事,还我一个公道,届时真凶自会浮出水面。”
郁长东心头猛然咯噔了一下。
闻郁棠此言,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郁卿兰,而且似乎寻不出破绽,只要官府找到证据,郁卿兰就无法脱罪。
此时的郁长东,他看着郁棠的神色透着一丝复杂。
陆一鸣亦然。
郁棠突然来了兴致,问道:“陆一鸣,现在在你心里,你觉得谁才是凶手?”
陆一鸣没说话,那个在朝堂上,与权臣唇枪舌战的陆大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郁棠又说,“其实答案已经很明了,但你们却选择装瞎。”
郁长东、陆一鸣,“……”大梁有头有脸的两位大人物,就这么相继沉默着。
而牢房另一头,郁卿兰忿忿的咬着唇。
她知道郁长东是女儿奴,而陆一鸣在遇到她这个白月光的事时,所有的理智都会消失殆尽。
她坚信,郁棠即便占理,她也不能赢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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