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听到这声音探头去瞧。
眼前是一张白净莹润的脸,长眉入鬓,鼻梁十分英挺,嘴唇极薄,抿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执拗。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十分专注的望着她。唇上长了些细软的胡须,隐约有了些大人模样。
微风拂过,带了些清新汗意的味道。
她无端端的有些心跳,忙退了几步远,才想起来眼前之人是谁,急忙转了身子要逃,后背衣裳已经被苏莫白拉住。
她急吼吼叫道:“抓坏衣裳我要以身相许!”
苏莫白的手立刻松了,脸上带着些窘迫。
她内心里羞臊的快要哭出来:怎么就这般口不择言?!
苏莫白到底比她大了几岁,面上神情已经恢复了自然,生怕她又如同昨日一般逃掉,上前停在她两步之远,眉头顺势皱起:“你昨日逃什么?”
果然下一句,让芸娘担心的就来了。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语气中甚至带了些微微的责备:“你怎么在花舫上?你一介女子……”上下打量了番芸娘的外在:“你总归要注重些清誉!”
果然又是个小学究!
芸娘皱了皱鼻头,三两步从苏莫白身边绕过去,拉了石伢便要走。
苏莫白忙忙跟了上来:“你回家吗?我同你一道去。”
芸娘母女与李婆婆住在一个院子,他去见他阿婆,自然就会看到她阿娘。
芸娘止了步,防备的瞧着他,问道:“你去见了我阿娘,要怎么说?”
苏莫白一拂袖子:“我自是要做足礼数,向婶娘问……”
那个“好”字还未说出口,便又做出一身正气的样子:“向婶娘问,怎的芸妹妹清白女子,却同青楼女子厮混在一处……”
她即刻瞪大眼睛,挺身上前,愤愤然:“那请问,你这位高风亮节、冰清玉洁、良金美玉、不同流俗的翩翩佳公子,昨日为何又出现在那花舫上,左拥右抱,流连花丛?”
苏莫白未料到她反客为主,连声问的他说不出话来,只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我没有……”
“哈!”她冷笑:“就许你们读书人寻花问柳,不许我们穷人家靠着花舫讨生活?”
苏莫白何曾与市井妇孺打过交道,被她伶俐的口齿声声反问的支支吾吾。
正在此时,从书院走出一位翩翩佳公子,身上穿的是最时兴的缀金丝暗纹云锦所制的夏袍,发上一根清透翠绿的玉簪,手上摇着一把纸扇,与一众身穿学袍的莘莘学子相比可谓是金玉其外。
苏莫白见了这人,心中一声欢呼,忙忙过去求道:“师兄你来的正好,快快帮我解释解释,昨儿个我们是为何上了那花舫?”
那公子啪的将扇子一收,抬眉做疑问状:“不是你看上那个什么小翠的,说要去包了她吗?”
苏莫白含冤未雪却又雪上加霜,只用手指点着那公子,一个字都分辩不出来。
这位师兄脑袋一转,哈的一笑,提起半边嘴角做不羁状:“怎么又是这位丑丫头哇?”
芸娘这一日里被人多次耻笑,本就一腔的怒意憋在心里,一看这口出不逊之人便是昨日在花舫上说她丑的冤大头,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心中怒火蹭蹭而起。
她左右一打量,从书院门口一棵挨着墙的杏树上出溜爬上去,顺着树杆上了墙头,几下便将已经熟透了的黄杏摘了几把撩在衣襟上,顺着墙头爬到那冤大头对面。
她跨坐在墙头上一看自己势单力薄,忙出声唤那位站在墙根下傻呆呆看热闹的小帮手:“石伢快上来。”
石伢随手便将怀中竹篮放在地下,比她更利索的爬到了墙头,跨着墙头坐在芸娘身旁。
芸娘交给他一把黄杏,声音清脆的吩咐:“打这烂舌头的,打中一次给你二钱银子,千万别给我省钱!”
石伢一瞬间精神抖擞,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举着黄杏就朝那“冤大头”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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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买凶揍人
穷苦孩子玩耍花样少,平日里无聊时可不就靠着丢石子儿打发时间。
石伢坐在墙头上,面对着近在眼前的冤大头,那准头简直不要太准,只几下子,那冤大头的衣衫和纸扇上便染上了黄杏的汁水。
苏莫白急的在下面劝阻,却丝毫不起作用。
冤大头一边跳着躲一边指着石伢喊道:“你你,我给你二两银子一次,打她,打那个疯丫头!”
石伢一时间被钱财迷了眼,停了手呆呆望了望芸娘,又转头望望冤大头,一时半刻不知该赚哪份银子。
芸娘听到这话却来了精神,忙对冤大头道:“真的?你把银子给我,二十两,我打我自己十下!”
那冤大头表情一瞬间石化,半响方赞叹道:“真是个人才哇!”几步闪开进了书院。
敌人溃退,芸娘便从墙上下来,拍拍衣衫上的浮尘,拉着石伢便要走,苏莫白却张开手将她一拦:“我也要跟你一同去。”
芸娘便仰起头,语声清脆同他打商量:“你去也成,但是绝不能向我娘和阿婆提起我这买卖的事,否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此生各不相干!”
她小小一介女童,张口便是“此生各不相干”这等重话,苏莫白便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芸娘只好向他循循善诱:“青楼女子也要吃饭、喝水、穿衣。我和她们做买卖,哪里不清白,哪里轻贱了?官府有下令让青楼女子不吃饭、不喝水、不穿衣吗?”
苏莫白一时被芸娘这番“众生平等”的道理说的反驳不得,苦苦思索一番,勉强应下,芸娘才松口带他去见他阿婆。
回去的路上,苏莫白又一次解释自己为什么去花舫。
原来他与众多师兄弟跟着先生游学到江宁,因先生与书院的山长交情极好,便暂居到书院论学。
昨日便是他们到江宁的第一日,本地家中阔绰的学子便热情邀约他们出游,以尽地主之谊。
别人的一番好意怎能拒绝?!几位师兄弟也便答应下来。
他年纪小,哪里知道其中关窍,等上了船才知道是喝花酒的地方。
然已经上了船,又怎好立即下船,只得硬着头皮坐在花舫上,对着男女调笑的场面心中默念孔孟之言。
接着便遇见了芸娘,而她竟然一边出言稳住他,一边钻个空水遁而去。
几人说说走走,苏莫白又买了些上门做客的肉食,也便到了古水巷口。
芸娘将竹篮里的瓜果吃食分了一半给石伢,叮嘱道:“别尽将这些当饭吃,小心吃坏了肚子。”
石伢咧嘴一笑,抱着零嘴进了院中。
苏莫白的家事,芸娘约莫知道一些。
李婆婆早年丧夫,一人将独子拉扯大。这位独子便是苏莫白的阿爹。
他阿爹十分争气,年纪轻轻便当了硕大江宁府一处衙门的捕头。
那年朝廷整治吏治,泥沙俱下,苏莫白的外祖父当年还是吏部某个三品京官,受此牵连而被发配到了江宁下辖的一处乡间的矿场干苦力。
他阿爹外出公干时遇到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他阿娘。
自小受到良好教养的落难女子,即便是穿着破旧、身形狼狈、干着苦力,可举手投足间依然散发着无法掩盖的气质与光芒。
如此不俗的女子瞬间捕获了他阿爹的一颗痴心。
自此,他阿爹便对他外家诸多照顾。
后来她阿娘刑期先到了期,他外祖父忖着家平反无望,便将他阿娘嫁给了他阿爹,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便是苏莫白。
谁知过了五六年的甜蜜日子,他阿爹在一次剿匪中负伤殉职,丢下妻儿与老母去了。
再过了几年,新皇继位,当年的冤假错案纷纷平反,他外家不但获得起复,还发还了当年赫赫家产。
又过了几年,她阿娘便带着苏莫白投奔了娘家,返回了京城,过上了富贵荣华的生活。连同他的姓也改成了母性,自此他与李家便断了联系。
她来到这个时代的这两年,与李婆婆同住,不但常常听到阿婆念叨苏莫白,甚而还常偷偷抹泪。
此时已至晌午,家家户户炊烟四起,从院里面发出轻微哐当的声音,约莫是她阿娘开始煮饭了。
芸娘站在家门前,想着接下来的一场抱头痛哭,便有些心酸。
两人推门进了院里,苏莫白与李婆婆祖孙相见,自是哭不尽的眼泪、说不尽的欢喜。
她阿娘一边跟着擦眼泪,一边吩咐她出去将肉菜鱼虾多多的买了来,又吩咐她打两盏米酒。
特意吩咐她:“莫要去街角那家,往别处买去。”
街角那家酒铺老板近些日子起了纳李氏为妾的心思,媒婆上门了好几次,都被李氏婉拒,自然不想再与他家有些什么瓜葛。
芸娘拎着篮子去街上切了半只风鸭、沽了一斤甜米酒、新鲜的青虾、青蟹拎回了家中。
两家四人吃罢饭,苏莫白又陪着说话到月上中稍,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又承诺他在江宁这些日子,会日日来陪阿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了书院。